万辞一惊,猛地站了起来。
见到她,江修临扑通一声跪下,仰头,那张满是冰霜的脸颊露出一抹激动的笑,哽声道:“……侯爷。”
万辞快步移至下堂,上下打量了江修临好几眼,内心百感交集。
眼前的人跟两人初见那天一样,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冻成一缕一缕的搭在身前,给他定做的一身金丝棉衣被一路的荆棘树枝刮破割烂,半遮半掩地披在身上。
他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去哪了,光溜溜的脚丫子踩在地上,脚底板满是冻疮,伤口一边流血,一边又被冰寒冻上,触目惊心。
瞥见男人脚上的惨状,万辞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将人打横抱起来,对副将喊道:“叫军医来!”
哪怕现在这副惨样,江修临还是用那双亮晶晶的蓝眼睛盯着万辞,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侯爷,我好累啊。”
男人满眼疲惫之色,从京都到天海关,正常骑马需要半月的路程,他花了十几日走来,一路不曾歇息停留,两条腿都快麻木了。
万辞眸底划过一丝动容,眉头狠狠皱起,将人塞到她的营帐榻上,命人准备热水和浴桶。
江修临在泡浴桶那会儿便睡着了。
待将他收拾干净,帐外的军医掀帘而入。
万辞沉声下令:“动作轻点,莫叫他疼。”
军医点头应下。
江修临昏睡了两日,醒来时,万辞正在案桌旁观察地图。
炭火点得旺,帐子里温暖宜人。
他身上的衣服看着眼熟,江修临定定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是万辞身边暗卫的统一着装。
男人刚坐起来,万辞就注意到了,她当即放下前线传来的讯息书简,快步来到床边,扶住江修临的后背给他调整好姿势。
整个过程,万辞脸色就没缓和过。
江修临抓了抓被子,怯生生道:“侯爷,你是生气了吗?”
万辞没说话。
江修临扁了扁嘴,小心翼翼摸上她的手,软声道:“是怪我擅自跑来找你?”
见万辞还是不准备搭理他,江修临惆怅了片刻,视线忽的被她身上的盔甲所吸引。
来这边关镇守杀敌,平日里的那些锦绣裙襦可派不上用场。
从来天海关时起,万辞便一直着甲胄制服示人。
发丝上的珠宝挂饰也摘了个干净,青丝利落扎成了一个高马尾,束以金冠,俨然一个英气俊美的巾帼将军模样。
只不过周身冷冽的气势不由得让人心生畏惧。
江修临从未见过万辞这身飒爽的装扮,一时看呆了眼,不由道:“侯爷,您穿这身,真好看。”
万辞瞧着他就心烦,终是开了口,只不过没什么好语气。
“不是让你在欢音楼待着,怎么找来的?妙青娘呢?”
江修临被她这威慑的眼神吓得僵住,但随即深吸几口气,大胆解释道:“……是我想侯爷了,就没跟他们说,自己偷偷跑来了。”
万辞冷笑,掐住他的下巴,面色黑沉:“你真是本事大了,连本宫的话都不听。”
江修临疼得眉头一皱,蓝眼睛一时濡湿一片。
“是我做了个梦,梦到侯爷……”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没往下说。
万辞使了劲儿,几乎要将江修临下巴的骨头捏碎。
“啊!疼!”
男人唇齿间发出一声痛吟,脸颊皱巴一团。
女子抬起眼皮道:“梦到本宫什么?”
江修临眨眨眼,眼眶之中已有泪光。
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可最终只是张了张嘴,轻道:“没什么……”
万辞脸上覆了一层寒意:“不说,本宫现在就把你丢出去。”
外面现在大雪封天,就凭他这瘦薄的身板,不出两个时辰便可冻成冰棍。
江修临怕冷的厉害,见万辞似乎真的生气了,犹豫半晌,才扒住她的手臂,结结巴巴地说:“我说……”
万辞放开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眉宇间冷气萦绕。
江修临缩了缩脖子,试图将自己滑进被子里。
“我梦到……梦到侯爷,”他抬眼偷看万辞的神色,几次下来,才将一句完整的话说完:“……梦到侯爷回不来了。”
万辞听完,面色没有一丝变化。
她沉默了片刻,忽的问道:“还有呢?”
江修临震惊于她竟如此平静,越发惶恐,可他已记起来全部,该如何告知侯爷,那不是梦,而是他看到的未来呢。
“我希望侯爷安好,可不见您消息,我实难安心。”
于是,他趁夜里守卫松懈,从二楼翻窗而下,一路追寻着敬安侯的踪迹来到了天海关。
万辞看着他的眼睛,脸上看不出情绪,只道:“从京都到这儿,四百余里的路程,没有地图,你如何找来的?”
江修临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笑笑:“我闻见侯爷的味道来的。”
万辞眼底冷意一闪而过,她端详着男人的脸蛋,像是要把他盯出一个窟窿来。
差点忽略了这家伙其实是个妖怪。
“鼻子这么灵,你是只狗不成?”
江修临认认真真摇了摇脑袋,“侯爷,我不是狗,我是猫。”
一只通体雪白,拥有一双碧蓝眼眸的长毛猫。
也不知道万辞信不信,她听完,只是扯出一抹很轻的笑,“嗯,是猫。”
营帐的氛围又静了下去。
良久,万辞忽然瞧着他的脚,说道:“再过两天,等你脚上的伤好些,我就派人送你回去。”
江修临突然变得很激动,扭头抗拒道:“我不要!”
万辞眸色冷了几分:“你真是越发放肆了,这里是边关,不是在府里,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你留在这儿,除了给我添麻烦,还能做什么?”
江修临咬着嘴唇,似是被这话伤的不轻,可他还是委屈地垂着脑袋,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倔强道:“我要留在这里,跟侯爷在一起。”
万辞沉着脸看他,可这模样好像也威胁不到这家伙了。
江修临是铁了心要跟着她,万辞也没强求,只打算着两天后给人打晕,让人扛回京城。
晚饭时间,万百七鬼鬼祟祟地探着脑袋进来。
万辞去军营查看情况了,走之前吩咐他给江修临送晚餐。
万百七端着餐盒进来的时候,江修临正趴在桌上,伸手去抓水杯。
万百七当即冲过来,将人扶着坐好,再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手上,嘴里喋喋不休:“江公子,我就在帐外,有事你喊我一声就行。”
江修临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将水杯握在手里,没急着喝。
他紧张不安地看了看万百七,小声问道:“你们……何时再出征啊?”
万百七眨了眨眼,“仗差不多打完了,对面的这么几天都没动静,估计要撤兵投降。”
江修临面色却不是很好,“是吗?”
那他看到的是……
万百七将小菜端出来放在他面前,大喇喇地安慰道:“放心好啦,有主人在,咱们很快就能回去。”
江修临却忧心忡忡的,心里总记挂着前几日看到的景象。
他在睡梦中看到万辞在杀敌之时被雪山碎石砸中,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可来到这里,侯爷则是完好无损地坐在这儿。
万百七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糖人递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道:“是不是想京城的好吃的了?别跟人家说是我给你的,就这几块儿了,千万别让我哥知道。”
江修临怔怔望着这几块透亮的黄色糖块,又抬头看了看正笑着看着他的万百七,好半天都没什么动作。
万百七只当这人是如传闻那般迟钝些,于是拉开他的手,将整包的糖人都塞给了他。
“嘘,也不许告诉主人。等这边的战事结束,主人带你回去,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了。”
江修临端着手里的糖人,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道该说什么。
万百七则是借口出门巡逻,说一炷香后会回来收拾碗筷。
路过门口的营帐,江修临敏锐地听到几个士兵在议论他。
“这个娇滴滴的男人真的是侯爷的心尖宠?”
“我看啊,不过就是一个痴情人儿,单恋侯爷不得,才追到这苦寒边关来。”
“瞧那柔柔弱弱的劲,上不了战场,就只能在床上使点功夫了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还真是,我就没见过这么无用的男人。”
……
江修临听完,心里酸辣辣的。
他捧着糖人,眼泪在眼眶流连打转。
没一会儿,门外的嬉笑声就停了。
随后传来几道重物倒地的声音。
万百七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几人,眼神冷酷阴森,说话也令人胆寒:“就凭你们也配议论主人的事?若不是战事未了,今日割了尔等的舌头都是轻的!”
军营里的人都知道,这支暗卫队是敬安侯从府内带来的,自小便跟着她,武艺高强,智勇双全,侯爷对他们颇为信任。
到了天海关便任命他们为近身都尉,凡事都先过他们那关才行。
被踹倒在地的几人脸色惨白,当即唯唯诺诺跪好,不住地点头:“是是是……我们再也不敢了。”
万百七哼了几声,“里面的人,是主人吩咐过要好生照看的,管好你们的嘴。若是惊扰了人家,军法处置!”
这下,所有人都恭敬了许多。
万百七出了气,这才握着佩刀扬长而去。
江修临看着手里的糖,心口暖流涌动。
不料,当晚,城外的襄永国再次卷土重来。
万辞用最快的速度组织军队抵御防卫,不多时便将对面打的落花流水,只剩几千人苟延残喘。
领头的将军一看情势不妙,扭头就带着剩下的士兵准备撤退。
关内的粮草撑不了太久,若是任由他们逃走,往后不知道还要周旋多久。
万辞没过多犹豫,留了几个看守城门的防卫军,便领着剩余人马出了城,乘胜追击。
这可是将他们一举歼灭的好机会。
然而,当他们来到一处峡谷之时,万辞拽紧了缰绳,挥手,命身后的暗卫们停步。
几人都凝神屏气,四下观察一番,除了风雪呼啸,周遭并无异动。
可万辞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是没什么动静。
可太过安静了,反倒让人疑心重重。
先前逃奔的人马就在前方不远处,现在追击,定能大获全胜。
万辞迟迟没有下达追击命令。
就在这时候,无数黑黢黢的圆点从雪堆里冒出来。
随着雪块顺着盔甲一片片滑落,原本的圆点渐渐成了一个个具体的人。
万辞脸色一变。
这峡谷四周,竟埋伏了数万人。
而现在,他们已经被重重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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