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后来是怎么回去的,心里太乱了,还有些慌,一路上所有人都像消失一样,安静的可怕,我告诉自己,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看见我们,没有人记得我们……那种心情,像小时候没考好回家发现家里没人,有些侥幸,又有些焦急,仿佛知道会有个惩罚,便专心等待那个惩罚。”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有意忽视他,也没再邀约,微信回复也敷衍,但这种刻意的疏远,也像有了一个共同的心照不宣的秘密,成了瓜田李下。我还是自我劝解,或者说,开脱,我告诉自己你没做错什么,没发生什么,你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可是好比一个本子,上一页已经写了些东西,下一页再干净也会留下痕迹,我越是劝自己,那痕迹就越深越乱。”
“临近春节,齐昊和他妈妈都嘱托我们一起回国,路上也好照应,我实在不想和他太多接触,不知道怎么拒绝,就推说目前可能还有点事要处理,怕是不能结伴。哪知道第二天他就先飞回去了,也没和任何人说,很奇怪的,我竟然有点失落,似乎是希望他再赖一会儿。”
“我按照我自己的计划回了国,先到家,第二天再去见了齐昊,约着看电影,趁黑他吻我,我开始有些吃惊,想了想到底分别一年不能不表示得亲密些,就挽着他任由他吻,但那时我是想看电影的,回过神情节没跟上,我好一阵懊恼。”
“约的初一在他家吃饭,他在楼下接我,我刚上车他送上来一盒口香糖,说知道我有些晕车车上时刻备着,我笑着回他也没多久不要紧的,但还是捡着吃了几颗。到家,他爸妈在厨房,就他弟弟一个在客厅坐着,见我们进来,几乎是跳起来,叉着腰冲我说嫂子好。我听着别扭,那句话像长了牙齿一样,也客套几句。饭桌上他妈妈催我们尽早把房子议定,齐昊回说要等我回国工作谈好后依我的地址寻房子,他们倒也都说这样也好,我只是笑。齐昴一声不吭的,他爸爸又开玩笑让他也尽快找个女朋友,他笑着说我可没我哥这么会找。都一阵哈哈,我讪讪的,笑久了感觉嘴里都发苦,我记得有一道莴苣炒肉,我当时疑心是炒老了才有苦味,顺嘴提了一句,他一个人埋头把莴苣吃完了。”
“吃了饭,齐昊开车带我们去湖边看人放烟花,把齐昴也带着。走半路他问我想不想放,我说都行,他又问窝在后排的齐昴,齐昴也是都行。齐昊就自顾自拐进一处集市,下车去买烟花。剩下我们两个人在车里,空气都像是硬的,往我肋骨里挤,我赶紧低头看手机,好像那个屏幕能提供新鲜空气。忽然他凑上来,贴着我耳朵说可以原谅我么。”
惟停下来,故事卡在一个暧昧的骨节上,车里的两人都清楚,那浑浊的空气,隐晦的昏黄,清凛的口香糖味道,都成了同谋,一同打造这个隔绝于时间与日常之外的的隐秘的美丽的错误。或许她有意隐去一段,好比电影中空境,留给观众遐想。
再切回主角,齐昊买完烟花回来,手上沾了点灰,找惟要湿纸巾,她翻了翻没找到,便把卫生纸打湿给他擦手,齐昴看着,轻轻笑了一声。
“到了湖边,已经稀稀拉拉有几撮人在玩仙女棒,拍照的也多,齐昊让他弟弟给我们拍照,齐昴打趣说我这个电灯泡还能兼职摄影师啊。他拿自己手机拍了会儿,把合照发家族群里,是我挽着齐昊,他笑得很妥帖,风吹起的头发从眼睛处切开我的脸,后面是星星点点湖面上的烟花。我觉得这张拍得不好,但发了也就发了,很快群里各路亲戚都揶揄几句,我忽然莫名觉得像被透视了一样,被扒光了在大庭广众间展出。齐昊先抱怨,怎么拍成这样,罚你重新拍。我摆摆手说不用了,就松开手往湖边走。水的腥气裹着寒风扑面而来,一股一股的,浪一样,我想到那个傍晚的海滩,胸口又是一股一股地堵,然后忽然之间,一声响在天空炸开,我觉得整个人像爆炸中决堤,整个的随着烟花汹涌而出,往天空每一个角落流淌。那天我心情总归是很好的,自己学着为自己翻篇了。”
“回去路上又去商场逛了逛,齐昊说要给我买个帽子,我答应了。路过一个冰淇淋摊,恰好新口味我挺感兴趣,要买三只,服务员说只剩两个了,齐昊便说留给你和齐昴,我也不爱吃这些东西。于是只我们两个吃了,并不是很合我心意,但也说着好吃,问齐昴,他只淡淡说一般般。买了帽子,又去超市给他爸妈买了些东西。在零食区,齐昊突然指着饼干盒上的卡通人物说,这是你小时候的最爱啊,齐昴无奈笑笑,也不接话。我顺手拿起一盒丢在购物车里。到楼下,齐昊却不下车,让齐昴自己先回家。我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没有太高的兴致,然而也没作声。齐昴什么也没说,拎着东西走了。”
“几天后我提前离开,齐昊送我到机场,临出发欲言又止,末了只叮嘱多联系,我一边答应着,一边登机。我从窗口往外望,机场渐渐小了,蹲在地上像只白猫,齐昊的车看不见,但应该也小得像猫毛里的跳蚤。”
“回到正常节奏中,很长时间没再联系齐昴,也不知道是知趣还是歉意,他同样再没主动搭话过。直到有次夜晚,我刚睡下没多久,就接到一个陌生号码,口音挺重,开始迷迷糊糊地我没听清,最后是齐昴两个音节让我清醒,半晌才弄懂是他突发急性肠胃炎送去急诊。我一激灵,忙打理好打车去医院,在车上忽然疑虑是否是自己有些过分了,疏远到了冷漠的程度,即便从亲戚,甚至从人道的角度看都未免说不过去。到医院见到送他来的室友,一阵感谢,询问医生,并无大碍。齐昴靠在病床上,看着精神倒也不太坏,我松了口气,上前问他好些没,他声音有些哑,只是一点细菌让他的脸更加苍白消瘦,下颌紧绷着,带点不屈的神情,头发过长了,遮住半只耳朵,那是非常黑白分明的一张脸,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像只无人认领的小狗。我玩笑说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没法给你爸妈哥哥交待,他回说别让他们知道,我想着不妥,但口头还是答应了。我问他带了换洗衣服没,他说室友送他来得急什么都没带,我说我去他公寓帮他拿些衣服眼罩什么,估计是起码要住几天院。他没客气,翻身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钥匙给我。”
“我赶去公寓,进门打开灯,齐昴的空间骤然闯进我的眼前。有些杂乱,但还算干净,桌上是吃剩的包装盒,几本书交叠着瘫在地上,被单皱成一团,瑟缩在墙角。我打开衣柜,果然上衣裤子也揉在一起,我挑了一套干净的,又去卫生间,果然寥落得很,只有一只洗面奶一套洗漱杯,我想起牙刷可以去便利店买,正要走,又折回去细细梭巡一遍洗手台,没有发绳假睫毛闪粉双眼皮贴,看完又觉得自己很神经病,就算有又关我什么事。我出来,从一团布料迷宫里找他的眼罩,却从枕头旁找到那副画,镶在镜框里,一同嵌进去的,还有那只冰淇淋包装纸和一截剪下来的饼干盒卡通画。我拿着相框,竟然有些悲凉……我重新塞回枕头下,回到他病床前。他睡着了,白炽灯的影子沉在他的鼻翼上,我放下口袋,按灭床头灯,那影子蔓延开,罩住他的脸,那脸静静的。我离开医院。”
“第二天上午我接到他出院的电话。我去接他,他站在医院门口,穿着我给他挑的那套衣服,凑巧还挺搭。他冲我打招呼,我笑着迎上去,问候几句,请他吃午饭,为了清淡,我们找了家粤菜馆子,随口聊了些苛刻的教授,同学的异味,还有十万八千里远的老家明星八卦。他提起假期计划去南欧,‘去看另一种海’。我问一个人么,他回不是一个人还能和谁。我想到那干净的洗手台,本想问为什么不试着交朋友,话到喉咙又掂了掂,终究还是咽下去,我只回注意安全。”
“转眼就到了夏天,齐昴说的假期也快到了。听见说他为了旅费去一家餐馆打零工,家里人倒都很欣慰样,庆幸他总算有些能独立的趋势。然而还是闹了些风波,顾客有人为肤色讥刺他,同事劝架,也被殃及,这下倒是冷水泼热油,就推搡起来,万幸没恶化,老板也没好气,出来和稀泥。结局是他提前下班,在马路上坐了半小时后打通了我的电话。”
“我赶到时,他头埋在抱着的膝盖里,我似乎目睹了许多他的狼狈无助的时刻。我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陪着他往公寓走,一路上依旧没人开口,我竟然也没觉得尴尬,似乎这种相处已经顺畅自然,不需要语言的画蛇添足,不说话,不称呼,也就没有身份,我们成了两个文明的流浪者,能感知到最简单的初生的随心所欲的对方。”
“在公寓门口,他低头有些腼腆的笑笑,说今天谢谢你了,然后转身往里走,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里也是空了一下,就叫住他,说我陪你去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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