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王宫的夜深得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绒布,连月光都吝啬地躲在云层后,只肯漏下几缕微弱的银辉,勉强照亮偏殿的窗棂。纳菲尔泰丽躺在铺着豹皮的卧榻上,呼吸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时断时续地悬在喉咙口。腹部的沉重感越来越清晰,像揣着一块温凉的玉,每一次翻身都能感觉到那片肌肤下悄然生长的生命,既陌生又惊悚。

她又做梦了。

梦里不是青铜鼎的熏香,不是战车的轰鸣,而是家里熟悉的消毒水味 —— 那是母亲在医院值完夜班后,身上总会带回来的气息。客厅的灯是暖黄色的,映着餐桌上那碗刚炖好的排骨汤,油花在汤面上凝成细碎的金圈,母亲正用瓷勺轻轻撇去浮沫,背对着她说:“安章,快趁热喝,看你这阵子瘦的,论文再忙也得吃饭。”

“安章”。

这个被尘封了太久的名字,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梦里漾开一圈圈温热的涟漪。纳菲尔泰丽赤着脚跑过去,客厅的地板凉丝丝的,踩上去像踩在记忆里的夏天。她想抱住母亲的肩膀,可手臂却穿过了那片熟悉的大褂的布料,像穿过一团雾气。

“妈……” 她的声音不再是尖细的女声,而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带着图书馆熬夜后的沙哑。

母亲转过身,脸上的皱纹里盛着温柔的责备,手里的汤勺还在冒热气:“傻站着干什么?汤要凉了。你爸今天去考古队送资料,说你上次要的《古埃及陶器纹样考》找到了,回来给你捎……”

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纳菲尔泰丽想抓住母亲的手,可那双手却渐渐变得透明,连同餐桌上的排骨汤、暖黄的灯光、消毒水味,都在一阵刺眼的白光中碎裂开来。

“唔……”

她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把鬓角的金发黏在皮肤上。偏殿里静得可怕,只有墙角的油灯偶尔爆出一点火星,将墙上的影子晃得像个张牙舞爪的鬼魅。

哪里有什么排骨汤?哪里有母亲的声音?

只有卧榻边散落的青铜镜,映出一张金发蓝眼的脸,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腹部的沉重感再次袭来,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 —— 她是纳菲尔泰丽,是埃及法老的女人,是一个怀着身孕的 “神使”,而那个叫 “刘安章” 的青年,连同他的母亲、他的家、他的论文,都早已被三千多年前的时光碾成了尘埃。

“安章……” 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念着,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一样发疼。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滚烫地划过脸颊,滴在豹皮褥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任由悲伤像尼罗河的洪水,漫过堤坝,将她彻底淹没。

她想念母亲熬的汤,想念父亲书房里泛黄的古籍,想念大学宿舍里兄弟递来的冰镇可乐,想念实验室里显微镜下那些细微的纹路…… 那些被她视为平常的日子,此刻却像镶在记忆里的钻石,璀璨得让她心碎。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如此迫切地渴望回到过去,哪怕只是再听母亲叫一声 “安章”,哪怕只是再喝一口那碗可能烫嘴的排骨汤。可时光不会倒流,穿越也不是她能掌控的奇迹,她被牢牢困在这具女性的躯壳里,困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连哭泣都要小心翼翼。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像小鱼在水里轻轻啄了一下。纳菲尔泰丽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更汹涌的泪水涌了出来。这是那个孩子在动。那个象征着她彻底 “女性化” 的、她曾想毁掉的生命,此刻却在用最温柔的方式提醒她的存在。

她伸出手,颤抖着覆在小腹上。掌心下的皮肤温热而柔软,那丝微弱的悸动透过布料传来,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她最脆弱的地方。她恨这个孩子吗?恨他让自己彻底无法回头?可当那丝生命的触感传来时,心底却涌起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 柔软。

“我该怎么办……” 她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忍不住从指缝里漏出来,像受伤的小兽在深夜里悲鸣。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钻了出来,透过莎草纸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廊下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猫爪踩过沙地,停在了她的窗下。

纳菲尔泰丽瞬间屏住呼吸,擦干眼泪,警惕地看向窗外。是卡摩斯的人?还是舍丽雅派来的眼线?

窗外安静了片刻,只有风吹过棕榈叶的沙沙声。接着,一个小小的黑影从窗缝下塞了进来,轻轻落在地上,发出 “咚” 的一声轻响。

脚步声又轻手轻脚地远去了,很快便消失在夜色里。

纳菲尔泰丽等了很久,确认外面没人后,才敢下床走到窗边。地上放着一个粗糙的陶罐,是平民家里常用的那种,罐口用麻布封着,隐约能闻到一股麦香。

她拿起陶罐,打开麻布,里面是几个烤得焦黄的麦饼,还带着余温,上面撒着细碎的芝麻 —— 是她在雅赫摩斯府邸时,最爱吃的那种。

纳菲尔泰丽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是拉美西斯。

只有他还记得。记得她那时候总在抄书到深夜时饿得胃疼,记得她喜欢在麦饼上多撒些芝麻,记得她那时还被叫做 “安卡先生”,而不是现在这个连自己都陌生的 “纳菲尔泰丽”。

这个固执的少年,如今已是王宫侍卫,却还在用这种笨拙的方式,偷偷给她送食物。他不敢惊动她,甚至不敢让她知道自己来过,只把这份关怀藏在深夜的陶罐里,像藏着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

纳菲尔泰丽拿起一个麦饼,轻轻咬了一口。粗糙的麦麸在齿间摩擦,芝麻的香气混着淡淡的焦味,瞬间唤醒了记忆里的味道 —— 雅赫摩斯府邸的偏院,深夜的柴房,少年用烧焦的木棍在地上写字,她一边啃着麦饼一边教他念象形文字,月光透过柴房的缝隙照进来,在他认真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清贫,虽然充满恐惧,却有一份简单的温暖,有一个还能被称为 “先生” 的身份。

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这一次却不再全是悲伤,还有一丝微弱的、几乎要被绝望淹没的暖意。她捧着麦饼,蹲在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看着远处巡逻侍卫的火把像鬼火一样移动,突然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孤单了。

至少,还有人记得曾经男性的自己。

至少,还有人在用他的方式,守护着那个快要被遗忘的灵魂。

她慢慢地吃完了一个麦饼,把剩下的小心地放回陶罐,藏在床底的木箱里 —— 和那些努比亚草药放在一起,成为这个时代里,属于 “刘安章” 的最后一点念想。

回到卧榻上时,腹部的悸动又出现了。纳菲尔泰丽轻轻抚摸着那里,嘴角带着一丝苦涩的笑。或许,她真的该接受这一切了。接受纳菲尔泰丽的身份,接受这个孩子的存在,接受拉美西斯这份小心翼翼的关怀。

夜还很长,王宫的寂静里藏着无数双眼睛。但此刻,握着那点残留的麦香,纳菲尔泰丽觉得自己能再撑一会儿,能在这场漫长的挣扎里,再多呼吸一口属于自己的空气。

窗外的棕榈叶还在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一个关于过去与现在、遗忘与记得的秘密。而床底的陶罐里,焦黄的麦饼正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一根细弱的线,一头连着那个叫 “安章” 的青年,一头系着这个叫 “纳菲尔泰丽” 的女人,在三千多年的时光里,轻轻颤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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