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琮一向什么都写在脸上，喜怒哀乐，大多时候是有些未经世事的孩子气，过眼不过心，很快便散了。
只偶尔想起伏月娥的时候会露出一些藏在心头的哀伤和执拗。
这还是维克第一次在伏琮身上看到这样具体，这样从心头溢到眼睛里的“怒”。
这不是不久前对莉莉丝、对芬里克和尼拉那样，孩子吵架似的气愤。
维克毫不怀疑那几个人如果此刻如果再次出现伏琮面前，伏琮会毫不犹豫将他们化为灰烬。
“冕下，尔尔娜奶奶抓到一个在城里杀人的坏蛋！”
半空中传来尔尔南的声音，打破了冒险者公会前的寂静。
恢复本相才半天，他翅膀已经用还不算特别熟练。
小心翼翼盯着脚下，缓缓落在地上，头还没抬，声音里的焦急都要溢出来。
“城里都是尸体，那些没走的人好多都被杀了，都被杀了……”
说着话，抬起头，他看到了半跪着的老人。
“这是…？马尔科姆爷爷！”
“你认识他？”
尔尔南的眼泪又刹不住车了，“弗路德来贝壳领以前，马尔科姆爷爷经常给我们分冒险者公会厨房剩下的面包。”
擦了擦眼睛，尔尔南声音颤抖。
“今天早上您才离开一小会，我们听到求救声，是住在附近的凯伦奶奶。
我们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凶恶的男人一剑刺穿了凯伦奶奶的胸膛，尔尔娜奶奶当时就把人抓住了。”
说到这里，颤抖的声音带着些咬牙切齿，“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伏琮沉默地听着尔尔南说完，张开不死鸟化身的羽翼，对尔尔南说道：“带我们去看看那个人吧。”
尔尔南和伏琮同时扇动翅膀，仿佛蝴蝶和飞鸟，逐渐远离这透着一丝绝望的场景。
维克任由伏琮抱着带他飞行，一言不发，眼里冒出一丝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担忧。
*
小巷后的这片棚屋远不如大街上那些建筑结实，尔尔娜和未知的刺客一场战斗，附近一片废墟。
尔尔家的人群聚集在临时清理出的一小片空地，地上有一个被藤蔓绑的严严实实的绿茧，以及一具整理过的尸身。
这具尸体就是尔尔南口中的凯伦奶奶了吧。
看到几人，尔尔娜微微屈膝，算是行礼。
“松开他吧。”没有多在意细节，伏琮落地，还未放开维克，就对尔尔娜说到。
藤蔓褪去，钻进地面，露出一个发型和尔尔南有些像的男人。
被松开的一瞬间，刺猬头男人就立刻跳起，想要逃跑。
尔尔娜抬手一指，藤蔓再次钻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绑上那个人的脚，将他拖倒在地上。
男人转过头，眼里满是惊恐，“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熟悉的台词，伏琮却没心思吐槽。
“贝壳领屠杀的这个委托是谁发布的？”
“什么屠杀…不是清理污染源的委托吗？”
“污染源？”伏琮拖着刺猬头男人到凯伦奶奶的尸体面前。
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带补丁的亚麻长裙，手上还紧紧握着断掉的半根擀面杖。
伏琮把刺猬头男人按在尸体面前，强迫他看向对方的脸。
“你好好看看，这是你说的什么狗屁污染源吗？”
”我……我不……。”刺猬头疯狂挣扎，却被伏琮死死按在那里，“我只是个雇佣兵，接了佣兵协会的任务，照任务的要求办事而已。”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发布任务的人啊，你去问他啊！”
“我刚才不是问你了吗？谁发布的委托？”
“是贝壳领的领主，他说他的领地有魔族袭击，多亏传说中的不死鸟降世击退魔族，领地才重新恢复和平，
但魔族袭击时有些人没逃出来，多半被污染了，发布了清除领地的任务。”
刺猬头心里素质并不算强，又被尔尔娜吊打过一顿，现在盯着自己存有疑虑的“任务成果”，人都是瘫软的。
伏琮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般，知无不言。
“贝壳领领主？他还活着？”
“当然活着，他领地被魔族袭击，向王都求援，可王都军队都去了北境和勇者大人们一起抵抗魔族大部队，没有空余兵力。
他这几年一直在斐南迪大公府上做客，偶尔才传送到附近的城市，看看领地的状况。
昨天他视察的时候正好见到传说中的不死鸟在贝壳领上空盘旋，知道魔族已退，立刻传送到王都，下重金在佣兵协会下发了委托。”
“他是这么说的？”伏琮想起尔尔南偷听到的话，脑子灵光了一回，“贝壳领的领主夫人呢？她也认可领主的话吗？”
“领主夫人？那不是个疯女人吗？
她诬告斐南迪大公，早就被国王陛下定罪，她父亲求情，国王才免她死罪，将她囚禁高塔，已经两年多了。
斐南迪大公可是国王陛下的次子，这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伏琮听到这里，从落地到现在一直没什么表情的他突然笑了出来，“哈哈，疯女人？荒唐，太荒唐了，简直荒谬至极！”
维克和尔尔娜看到反常的伏琮，都忍不住出声。
“阁下…”
“冕下…”
伏琮抬手制止了二人的话，松开抓住刺猬头男人的手。
刺猬头落在地上，眼睛正好对着尚未瞑目的凯伦。
惊叫一声，不知哪来的力气，连滚带爬的坐起身。
伏琮收起笑，漆黑的眼眸盯着刺猬头男人。
刺猬头坐在地上，四肢并用，用仅剩的微弱力气不停后退。
“我知道的我都告诉您了！求您放过我，我也是被骗的，我也是受害者，求求您，放过我吧！”
“你是受害者？”伏琮不可置信地指着刺猬头身后的尸体，“那她算什么？她算什么！”
“我不知道…不…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
伏琮已经不想再听见他的声音了。
金色的火焰从手上升起，伏琮将手按向刺猬头，刺猬头徒劳的活动四肢，却被身后的尸体抵住，一步都挪动不得。
“不…不…不要…我还…啊——！”
不死鸟之炎瞬息就将刺猬头化成灰烬，却不曾沾染到凯伦的遗体半分。
收回手，伏琮看向天空，明明是晴好的天，他却感觉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散不去的阴霾。
“你们东西都收好了吗？”
“没多少东西，能带的都在身上。”尔尔娜看了眼周围的废墟，“其他的…也都带不走了。”
“去找找城里还有没有幸存者，有的话就都带到冒险者公会那里，我在那里等你们。”
说完伏琮就张开双翼，独自升上天空，甚至都没带上维克。
*
伏琮在天空飞了很久，转了很多圈，直到夕阳的余晖打在他身上，才感觉冷静一些，再次回到冒险者公会前。
老守卫，马尔科姆的尸体还维持着那个姿势。
伏琮走上前，想为他收殓，明明已经进化过的力量却掰不开他紧握长矛的手。
无奈只能让他保持握矛动作，将他和长矛一起放平。
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从马尔科姆的外套里滚出，是个圆圆的面包。
伏琮蹲下将面包捡起，放了一天的面包硬邦邦的。
刚站起来，尔尔娜就带着一串尔尔家的孩子过来了，她闭上双眼，摇了摇头。
“城里没有其他活口了，我们数过，六十八个人，六十八具尸首，再没一个多的了。”
“哦，是吗？”伏琮手中的面包被他捏的变形，“那我们走吧，我带你们回我的地方去。”
维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珊瑚群岛的传送点知道吗，你们先去那里等着吧，我等会带你们一起传送。”
目送尔尔家的人离开，伏琮对身侧的维克说道：“我打算做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维克走到他面前，一手背后，一手前伸，弯腰做了个跳舞的邀请手势。
“阁下，请您尽管做吧，不论是什么，我都陪着您。”
伏琮把变形的干巴面包塞进口袋，红字突然跳出。
【任务十三：交换生活物资已完成，奖励已发放。】
简单的结算后，红字逃似的瞬间消失。
还保持着邀请姿势的维克冲入眼帘。
伏琮不禁哑然，伸手搭上维克伸出来的手，没有说话。
二人牵着手并排走在贝壳领最中心的大街上。
金色的火光拔地而起，像是婚宴上庆祝的焰火，烈焰落下，吞没目所能及的一切。
珍视贝壳领的人都不在了。
那么，贝壳领也不应该再继续存在了。
美丽的神鸟从烈焰中升腾，伏琮开启了「不死鸟」完全化身，带着维克飞向他们来时的方向。
这一次，是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
一日后。
王都某个颇为高档的旅馆，宽大舒适的客房，门关的严严实实。
“那个留在贝壳领的新人真的不管了吗？”尼拉端着酒杯，在桌子上重重咳了一下。
“本来就是用来探路的，没了再换一个就是了。一个小混混，能以我们朝雾佣兵团的名义死去，他赚大了。”
芬里克不管什么场合，总是要呛尼拉一句的。
“或者，尼拉姐姐想再体验一次龙息？”
莉莉丝坐在一旁，缝补着布娃娃，加入他们的谈话。
“可惜这次白跑一趟，委托失败也就算了，那样好的材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见到。”
“过去的就过去了，不要白费口舌。”持盾男人擦拭着盾牌，面色沉重，看着并不像说的那样豁达。
“博特哥哥说的对。”芬里克把玩着短剑，笑眯眯的开启下一个话题。
“你们听说了吗？母神降下了新的神谕，上次神谕，还是神选之时，选择勇者大人呢。”
“哦？这次的神谕说了什么？”
“吾有爱子，降临绿荫之地，思之甚笃，遣吾子归，汝所愿，吾必应之。”
“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觉得，昨天那个能使用龙息的青年，不像这世上应该存在的东西吗？”
其余三人听到这话都不由得停下动作，看向芬里克。
“你们要知道，有消息传来，贝壳领被一场无法熄灭的火焰焚烧殆尽。
贝壳领领主那老东西委托里可说了——传说中的不死鸟了击退魔族。
你们说，为什么只存在于传说中神鸟和能使用人类不可能使用的强大力量的人，一个昼夜就一前一后出现在贝壳领。
你们说，这世上有这么刚刚好的巧合吗？”
“你是说？”
芬里克猫咪似眼珠闪烁起琉璃般的光芒：“母神的许诺，你们真的，真的不动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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