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姊身子不适,该是我去瞧她才是,怎敢劳烦她亲身前来与我道歉。”虞南枝埋下头去,偶尔抬眼偷看,一撞上旁人视线,便眼神闪躲不已,看上去小心极了,生怕遭来旁人责怪。
“这是家里还出了什么事故?”镇国公一脸茫然。
昨日,镇国公奉命领了羽林卫巡视京畿驻地,并未前往长公主府寿宴,再加上家里人有意隐瞒,故而尚不知晓寿宴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虞书淮昨儿虽在男宾宴席,却从国子监的同窗王八郎的口中听到了凤阳阁里发生的事,此刻,便将两个妹妹关于梅花图之间的纠葛官司娓娓道出。
“身为长姐,私下偷盗妹妹之物,事发后因怕受过,假称染病,意图蒙混过关,还撺掇三弟替她出头。如此行事,既不担责,又不受罚,甚至连句道歉都不曾有,天底下难道还有这样的道理?”
虞书淮义正言辞地做了总结。
此语一出,可谓将虞秋知的所作所为扒了个底朝天,半点儿面子也没给她留。
借着桌案遮掩,邻座的三娘虞秋池悄悄拽了下自家阿兄的衣摆,示意他莫要继续拱火,现在的情景已经够乱了。
虞南枝也试图为虞秋知解释:“长姊姐......她只是拿错了......”
声音越来越低,好像她自己都不能够相信这个说辞。
“二娘,你莫要再为她遮掩!”
说话的是镇国公,高了几度的粗犷男声将虞南枝吓得往后缩了缩,筷子上刚夹的玉露团“啪”地落在地上,寒莹旋即配合着揽住自家娘子的后背安抚起来。
镇国公见状,亦明白他刚刚吓到了亲身女儿。
因下人疏忽,虞南枝自幼流落在外,他和国公府已然亏欠她良多,好不容易将人找了回来,却是这样一副弱不禁风担不起事的性子,难怪会再三被养女欺负。
可女主内男主外,他一个武将,平日需要上值,实在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内宅之事。
镇国公一边盘算着私下要再送些什么给女儿做补偿,一边埋怨镇国公太夫人:“阿娘,这两年这种事情不是第一回了,儿早说过了当初就该送些金银、几个田庄,既令她日后衣食无忧,也全了国公府与她十几年的情分,让大娘和二娘各归其位。”
也不至于徒生出那么多的风波来。
镇国公太夫人稳如泰山,接过茶水漱了口,“我已瞧过南枝鹊今日发出的小报,上面没有半个字提到大娘的事。”
言外之意便是昨日凤仪阁内的人或许猜到了什么,但事情没有砸实,虞秋知的名声并未真的有所损伤。
全长安谁不知道,一般遇上这种事,南枝鹊不得在小报里提上两句如“长公主府寿宴现真假画卷,疑似镇国公府姐妹斗法”、“镇国公府闺阁不睦,假千金仗势欺人”之类的词句。
如今看来,南枝鹊对虞秋知的一贯忽视反倒成了一件好事。
虞南枝头埋在寒莹肩上,将脸上的表情藏得更深,嘴角暗藏讽刺。
她还能不明白太夫人的心思?
整整十五年的时间,镇国公府在虞秋知身上的投入不知凡几,才养成了这样一位长安城里有了些名声的闺秀,若将人送走,岂不全部打了水漂?刚刚被接回来的虞南枝脾性不明,且在这个年纪接受贵女教育显然晚了,不如留着虞秋知,一则对外博个对养女不离不弃的好名声,二则可物尽其用继续推她出去联姻高门。
故而,镇国公太夫人执意让镇国公认了虞秋知为义女,留下了她。
至于身份暴露后虞秋知为了维持自己的地位对刚刚回府的虞南枝进行的多番明里暗里的打压,镇国公太夫人压根不看进眼里。
那些伤不到筋骨的小打小闹,就当是给虞南枝上课了,既然做了国公府的女郎,就必须学着应付这些事。
镇国公试图反驳:“难道只要外人不知道,咱们就当不知道?受委屈的是儿的亲身女儿、您的亲孙女。”
侧头间,正好瞧见虞南枝可怜兮兮地窝在丫鬟怀里,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还半捂着脸,不想叫人发现,心底的软肉一下被戳中,一阵一阵地疼。
“儿今天就把话撂在这儿了,阿娘休要再包庇于她!如再不给个教训,一天天累积起来,迟早得闹个大的出来,届时悔之晚矣!”镇国公掷地有声。
镇国公太夫人:“那国公要如何?”
镇国公态度缓和了些,“儿是个带兵的粗人,不懂如何教养女娘,小娘子的事还是该由阿娘示下。”
太夫人既然松了口,他也不好再步步紧逼,他这位母亲从来都是言出必行,既然说了要罚,就不会有半点含糊。
“既然如此,便由我来定。也甭管是病了还是怎么着了,让大娘先过来一趟,总要谢过昨日二娘在公主府为她解围。如若不然,只清河郡王认出的那幅赝品,就能让她和国公府颜面扫地。”
“至于兰溪院,”镇国公太夫人眉稍微调,神情发冷,“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先拘着查一遍,那些不能好好规劝主子、挑唆姐妹失和的就不必留在府中,全打发去庄子上。”
虞南枝一怔。
太夫人这是动真格了!
要知道兰溪院里的那些丫鬟婆子皆是虞秋知花了不知多少功夫培养出来的人手,单就她听大橘通风报信,疏通上下,让漱明院里的一个三等洒扫丫鬟偷画的便是虞秋知身边的六大丫鬟之一的画眉。
这些人一朝全被拔除,虞秋知可没自己那样的额外本事,非成了“聋子”、“瞎子”不可。
本以为这便是最终处罚了,谁料镇国公太夫人继续说:“而大娘本人一个月内将《礼记》中的《内则篇》抄上二十遍,好好学学何为兄弟姊妹间的友悌,并每日往祠堂里跪上两个时辰,一边捡佛豆,一边反省。”
可谓精神教育与身体惩罚双管齐下。
镇国公太夫人素喜天然花香,翠微堂的丫鬟按例每日会摘几枝时令花枝摆在屋中,今日便摘了五六枝腊梅放在侧边小台几上的白瓷净瓶里。馥郁的腊梅香被暖气一熏,引了只蜜蜂进来,在腊梅枝上绕过一圈,飞到虞南枝耳边“嗡嗡”煽动翅膀。
【外头的玉兰树托我向娘子您传句话,虞三郎和虞大娘已经来了。】
虞南枝抬头向外张望,正巧看见虞秋知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下,好悬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脸色惨如白霜,不知是为了装病敷了厚厚的粉,还是被太夫人刚刚的话刺激到了。
虞南枝更倾向于两者皆有。
“祖母——”
虞秋知这一声呼唤泫然欲泣,配上特意画出的两弯八字眉,可谓可怜至极。
她大多时候虽做端庄模样,骨子里却透着高傲,对同龄的女娘隐隐保持着一股高高在上的态度,何时这般折下过身段?
虞南枝思忖,虞秋知这是学起了自己,也走起了娇弱路线?
你别说,若不是深谙她的脾性,说不定还真会被她这副样子给欺骗。
可在虞南枝这个此道“行家”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这世间也不是任何事情都能轻易后来居上。
虞南枝开口呵斥:“菊香,你是怎么当差的?长姊身体这般虚弱,你就任由长姊一个人行动,连扶都不扶上一扶?”
菊香与画眉一样同属兰溪院四大一等丫鬟之一,日常负责贴身侍奉虞秋知,出入进退也多是她跟在虞秋知身侧。
菊香被这么一喊,蓦地停住脚步,心里想着自家娘子这副病容大半都是装的,怎会站不稳,下一刻便见虞秋知径直朝她栽来。
“娘子!”
刺耳的尖叫声中,虞秋知主仆二人双双倒地,连声忽痛。
“罪魁祸首”虞南枝摩挲着藏在袖子里的小泥丸,深藏功与名。
“长姊——”
虞书樘原本被侍卫押到堂外,倔强地不肯进翠微堂,听闻虞秋知的叫喊,心道不好,连忙冲入堂中,似头小牛犊一般横冲直撞。
“是你,是不是?你个告状精!”
虞书樘一眼锁定了虞南枝,能让阿耶兴师动众将自个儿押来问罪,便唯有昨夜漱明院的那件事。
被虞书樘恶狠狠地盯着,虞南枝轻轻抚了下胸口,做出了一个极为符合她人设的动作,身子颤抖着一歪,若非寒莹反应及时,差点儿从月牙凳上跌落。
“三弟......你何故......”虞南枝支支吾吾。
见她这样语焉不详,虞书樘越发笃定了心中猜测。
“真是反了天了!”镇国公一把抓住虞书樘的后衣领,如同拎小鸡般将人拎了起来,“你大母还真是没有说错,你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不知前情,甫一来就寻你亲姐姐的麻烦,黑白不分,日后怕不是要将祖上留下的基业尽数败光!”
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镇国公越想越气。
眼见情况不妙,周夫人连忙扑上去抱住镇国公的腿,连声恳求:“三郎也是一时糊涂,还望郎主再宽宥他一回,先将三郎放下来,妾身保证他日后定不会再犯。”
镇国公手一松,虞书樘重重摔在地上,周夫人正欲要去查看儿子的情况,镇国公的手臂就拦在了她身前。
被镇国公饱含警告的目光瞥了一眼,周夫人不敢再妄动。
同床共枕多年,她深知夫君的性子,她继续求情,只会火上浇油,让他的心火燃得更旺。
夫君仅有三郎这一个儿子,想来也不会真的对他如何。
没想到镇国公这次是下了狠心,“把三郎拖出去打十板子,之后不必在家跟着先生读书,滚去京郊的子弟兵营里,不改了这身恶习气,就不准回来!”
侍卫们麻利地将人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虞书橖凄惨的嚎叫。
“大娘,”镇国公太夫人看向虞秋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晓为何唤你过来。”
单看这个架势,便清楚事态不妙。
虞秋知很识时务,忍着尾椎骨的疼,跪在地上。
“是孙女不对,孙女不该生了歹念,偷拿二妹的东西。只是……只是孙女实在害怕,怕您厌了我,才出此下策。孙女这就向二妹道歉,还望二妹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我一二。”
说完,她作势就要朝着虞南枝的方向俯拜下来。
这是要把自己家在火上烤。
虞南枝深知虞秋知意图,不打算令她得逞,又往寒莹身边缩了缩,抬眸娇怯怯地看着虞秋知,一双秋眸里溢满了泪水。
寒莹立刻站出来出头:“大娘子此举,莫不是要逼迫于我家娘子?”
这般手段最重要的就是双方心照不宣,若是道破了,便没了用处。
两方一度相持不下,而后忽有人自堂外而来,恭身禀报:
“太夫人,国公爷,清河郡王递了拜帖来。”
“郡王车架已至门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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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黑白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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