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电的第三十七分钟,程砚发现自己记住了歌词。
林湛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湿发贴在额前,耳机线缠在两人之间,像是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他们紧紧相连。他的歌单乱七八糟,从重金属到爵士钢琴应有尽有,当放到《月光》第三乐章时,程砚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这是他会弹的曲子。
十岁考过钢琴十级后再也没碰过的曲子,此刻在耳边响起,勾起了他许多尘封的回忆。
程砚轻轻摘下耳机,却发现林湛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应急灯的微光里,他的虹膜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像是融化的蜜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好听吗?”林湛的声音带着睡意,有些慵懒。
程砚没回答,只是突然说:“音量调低30%。”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程砚第一次让步,也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表达自己的感受。
林湛笑起来,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扔给他。糖纸在半空划出银亮的弧线,落在程砚摊开的物理笔记上——正是被墨水染污的那页。
薄荷糖在林湛口袋里融化了三分之一,糖纸变得黏软。
他隔着糖纸捏了捏变得黏软的糖块,借着手机光看程砚的侧脸。优等生正在草稿纸上画受力分析图,笔尖却时不时滑出轨道——停电两小时后的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还醒着,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安静,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喂。”林湛用脚尖碰了碰程砚的小腿,“你听过一个理论吗?人在黑暗里会说出白天不敢说的话。”
程砚的钢笔在纸上戳出一个小洞,他头也不抬地说:“无聊。”
“试试?”林湛突然凑近,带着薄荷糖的呼吸喷在程砚耳畔,“我先来——其实我知道《飞鸟集》不是你的。”
草稿纸被攥出褶皱。程砚的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那为什么装不知道?”
“想看你撒谎啊。”林湛转着手机玩,光斑在天花板上跳来跳去,“你耳朵会动,特别明显,就像小动物一样。”
程砚突然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上被压红的印子。没了镜片的遮挡,他的眼睛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大,睫毛投下的阴影一直延伸到颧骨,带着一种莫名的脆弱。林湛怔住了——这是第一次,程砚在他面前露出毫无防备的表情。
“该你了。”林湛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离谱,仿佛要冲破胸膛,“说一个秘密。”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仿佛在为这一刻增添一丝神秘的氛围。程砚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湛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讨厌物理。”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情感。林湛差点笑出声:“年级第一讨厌物理?”
“我父亲是物理教授。”程砚盯着自己掌心交错的纹路,眼神有些迷离,“他书房的镇纸是毕达哥拉斯雕像,重427克,正好能砸碎一个人的指骨。”
林湛的笑容凝固了,他没想到程砚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凌晨一点零七分,林湛翻出了教室窗户。
程砚抓着他的手腕:“又去干什么?”
“拿个东西。”林湛晃了晃手里的铁丝,“放心,这次不爬配电箱。”
五分钟后他回来了,怀里抱着个沾满雨水的纸箱。程砚用手电照过去,呼吸一滞——是他上周被撕毁的物理竞赛报名表,现在被人用透明胶带一截截拼好,裂缝处还细心地衬了白纸加固,看起来虽然有些简陋,但却充满了诚意。
“老周办公室废纸篓里找到的。”林湛把纸箱推过去,“粘了我三小时,手都——”
他的话没能说完。程砚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拇指按在那道还没拆线的伤口上。应急灯恰好在此刻亮起,照亮林湛惊愕的表情和程砚发红的眼眶。
“...疼吗?”程砚的声音有些颤抖。
林湛的喉结动了动。程砚的指尖冰凉,却在他皮肤上烧出一串看不见的火星。他想说“不疼”,想说“这算什么”,最后脱口而出的却是:
“你睫毛上有水。”
一滴雨水正从程砚的睫毛滚落到脸颊,在灯光下亮得像颗星星,闪烁着微弱而迷人的光芒。
林湛在程砚的物理笔记里发现了一张琴谱。
那是他帮程砚整理竞赛资料时无意翻到的,夹在最后几页的透明文件袋里。谱子上用红笔圈出几个音符,旁边批注:“指法错误,重练20遍。”字迹凌厉得几乎划破纸面,透露出一种严厉和不满。
“你弹琴?”林湛举起谱子,有些惊讶。
程砚猛地合上笔记本,动作太大碰翻了笔袋。钢笔滚到林湛脚边,他弯腰去捡,后颈突然被一只手按住——程砚的手掌整个覆在他颈椎凸起的骨节上,温度烫得吓人。
“别动。”程砚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蜘蛛。”
林湛僵住了。他能感觉到程砚的呼吸拂过自己耳尖,薄荷糖的气息混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根本没有蜘蛛——他们俩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
笔袋里掉出的东西散了一地:橡皮、尺子、三枚回形针,还有一颗已经融化的薄荷糖,糖纸上沾着蓝黑色墨水,显得有些脏乱。
林湛突然笑了:“程砚,你的‘规距’呢?”
程砚的手慢慢松开。他低头收拾散落的文具,后颈露出一截白皙的皮肤,上面有个小小的褐色胎记,形状像半轮月亮,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神秘。
“停电不算。”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坚定。
清晨六点零三分,程砚在操场东南角堵住了林湛。
"手。"他冷着脸摊开掌心,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林湛把擦破的右手藏到背后:"干嘛?校规新增了'必须和副会长握手'的条款?"
晨雾中,程砚的睫毛沾着细小的水珠,显得格外晶莹。他突然抓住林湛的手腕翻转——掌心里静静躺着半枚银色耳钉,边缘还沾着配电箱的铁锈,显得有些陈旧。
"你落下的。"程砚的声音比雾还轻,"...爬配电箱时。"
林湛的呼吸凝滞了一秒。他耳骨上剩下的两枚银钉在晨光中微微发亮,像两滴凝固的水银。当程砚的指尖碰到他掌心时,两人同时颤了一下——那颗耳钉太烫了,仿佛在程砚口袋里焐了一整夜。
"修好了?"林湛突然问。
程砚推了推眼镜:"什么?"
"锁链。"林湛用下巴指了指天台方向,"我昨天看见你拿钳子..."
广播突然响起早操音乐,盖住了程砚的回答。他的耳尖在晨光中红得透明,转身时校服下摆扫过林湛的手背,留下一道薄荷味的凉意。
物理课做电磁实验时,林湛把线圈缠成了死结。
"笨蛋。"程砚夺过漆包线,"楞次定律实验不是编中国结。"
他的手指灵活地穿梭在线圈间,小指上的茧子偶尔蹭过林湛的手背——那是长期握笔留下的痕迹,粗糙得不像优等生该有的部位。林湛突然按住他的手腕:"你这里..."
实验报告纸上的磁场示意图突然被钢笔戳破。程砚猛地抽回手,却带倒了线圈架,铜环叮叮当当滚到讲台前。全班哄笑中,物理老师敲着教鞭:"程砚!你也会手抖?"
林湛在课桌下捡起程砚掉落的钢笔,发现笔帽内侧刻着行小字:【给阿砚十岁生日快乐】。字迹已经模糊,但那个"砚"字写得特别用力,像是要凿穿金属。
"还我。"程砚的声音像绷紧的弦。
林湛把钢笔插回他胸前口袋,指尖故意擦过校徽:"你爸送的?"
电流计的指针突然剧烈偏转。程砚的瞳孔在镜片后收缩成一点,仿佛林湛刚才按下的不是校徽,而是某个隐秘的开关。
午休时分的天台锁链果然修好了。
林湛蹲在新换的铁链前,发现锁扣处缠着圈透明胶带——是物理实验室常用的那种,上面还用铅笔标了行小字:【抗拉强度≥50N】。
"程大会长,"他对着空荡荡的天台喊,"这算不算以权谋私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程砚拎着两罐冰可乐走来,易拉罐上的水珠滴在水泥地上,很快被晒成深色的圆点。
"校规第14条,"他递过一罐,"禁止破坏公物后不修复。"
林湛拉开拉环,气泡喷溅在虎口处,带着刺激的甜。程砚喝可乐的样子很特别——先小心擦净罐口,再抿一小口,喉结滚动三次,最后用指腹抹掉唇边的水渍。
"看什么?"程砚的耳根又红了。
"看你喝可乐像在做化学滴定。"林湛突然凑近,"喂,昨晚那首歌..."
他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上闪烁着"疗养院"三个字。林湛的表情瞬间冷下来,挂断电话的速度快得像被烫伤。
程砚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腕上——那里有圈淡淡的红痕,是长期佩戴医用腕带留下的印记。
放学铃响时,程砚的桌洞里多了三样东西。
修好的耳钉,一包创可贴,还有张皱巴巴的便利店小票——背面写着:【下次别用体温焐耳钉了,傻子】。字迹潦草,但"傻子"两个字描得很粗,像要力透纸背。
林湛的座位已经空了,椅背上挂着那件沾满雨水和铁锈的校服。程砚翻开物理课本,发现第137页的电磁学公式旁边,被人用铅笔加了行小字:
【磁场强度与距离平方成反比,但某些人越靠近越有力】
窗外传来口哨声。林湛跨在自行车上冲他挥手,耳骨上的三枚银钉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时,程砚突然把脸埋进那件校服外套里——
柠檬味洗发水的气息中,混着一丝几不可闻的消毒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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