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食物香气，像是水晶薯熬煮后特有的清甜混杂着干燥神经藤的草木清香。有时会传来农场灌溉系统的嗡鸣、居民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以及隐约传来的、音调古怪的哼唱。
一些居民坐在通道旁由废弃零件改造成的长椅上。他们中有的是面容苍白、颈后腺体贴着厚重抑制贴的Omega，身上带着明显的疤痕。也有的额角嵌着小小的义体接口。几个小男孩注意到了铃铛，小声地交头接耳。
在这里，身体的残缺是如此普遍，这叫铃铛和老蝎显得毫不特殊。
老蝎大多时间沉默着。他有些猜测，每天靠在他们的巢穴门口，摩挲着胸前那枚粗糙的齿轮吊坠。
这天，有人找上了他们。
来者是一位同样年过半百的男人，鬓角花白，戴着一副磨损严重的工程眼镜。
“蝎先生”，男人开口。
在他开口的瞬间，老蝎那只完好的手下意识地抬起来。粗糙的手指搓了搓自己花白的鬓角，又迅速放下。他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死死锁在对方脸上。
“……潘辰。”老蝎叫出了这个名字。这是他过去在“蚀月计划”义体项目组的同事，一个同样沉默寡言、却对技术有着近乎偏执专注的人。
潘辰点了点头。老蝎丝毫没有放松，上下打量着潘辰洗得发白的研究服和工装围裙。
“‘大辐射’事件结束后的几年，有些实验员，还有实验体陆陆续续找回到了这里。我们现在做一些……不一样的研究。为了对抗，为了活下去，为了那些还在外面受苦的人。”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老蝎脸上，“你们可以在这里安心休息。训练场可以去锻炼，垂直农场也需要人手。这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我们自己。”
一直沉默旁听的铃铛突然上前一步。她的电子眼直视潘辰，旁边的墙壁上同步投影：我能加入研究。我熟悉神经接驳与痛觉数据转化。
老蝎猛地转头看向铃铛，他想要阻止她。但最终双手握拳，攥在身侧。
潘辰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他看到了她脊椎处微微闪烁的神经管线。他最终摇了摇头“孩子，你需要先静养和全面评估。这里的研究……很危险，我们不能冒进。”
老蝎听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将目光投向潘辰。眼里是一丝同病相怜的理解和难以言喻的疲惫。
凌家老宅，凌戈的终端投影上。
文件编号：YE-Qing-737-Ω-Confidential
密级：内部流通·绝密
标题：《信息素匹配度造假与阶级固化的初步观察报告》
撰写人：叶清（信息素与社会行为学研究组，第七实验室）
日期：星际584年7月4日
概述：
本报告基于长期观测数据与异常案例比对，初步证实联邦科学院内部存在系统性信息素匹配度造假行为。该行为并非个别**，而是一套精密设计的社会操纵机制，其核心目的在于利用“生物匹配”这一天然屏障，人为制造并固化社会阶级。
核心发现：
1. “天命”的人为铸造：
当前，高匹配度被塑造为幸福与社会价值的唯一准绳。然而数据显示，大量宣称“高匹配”的精英伴侣，其生理契合度经第三方盲测远低于公布数值。所谓“天命”，实为基于家族政治与经济需求，通过收买检测人员、篡改数据报表而人为指定的结果。
2. 阶级壁垒的生化加固：
匹配度造假有效阻止了高价值Alpha与Omega的“向下匹配”。底层具备优秀基因的个体因“匹配度不足”被排除在联姻选择外，其基因与后代被永久禁锢于原有阶层。社会流动性因此陷入停滞，权力与资源通过伪科学手段实现世袭。
3. 维持谎言的药剂：
为维持虚假的高匹配度表象，科学院内部开发了代号“谐振”的调节剂（喷雾/针剂）。该药剂能临时调节信息素表达，以通过周期性的匹配度核查，并维持伴侣间的表面信息素和谐。此举彻底揭露了“匹配度不可篡改”的公共谎言。
结论：
信息素匹配度已不再是神圣的生物学指引，而是被窃取、被商品化的统治工具。它正在悄悄构建一个以生物特征为名、世袭特权为实的全新种姓制度。我们正站在一个人为的、不平等的深渊边缘。
凌戈在看完报告后，忍不住想吹声口哨。真是荒谬。哈兰医生说的是真的。91%的“佳偶天成”，是陈明院长亲手调的鸡尾酒——配方是三分谎言、七分利益，外加一滴他老人家多余的同情心。” 他想起了前两天，陈明一脸“为你好”地给他注射的那针“适应性增强剂”，现在想来，大概是为了让他能更好地“配合演出”。
“联邦弗尔曼最佳演员奖欠科学院一座悬浮奖杯，全体Alpha和Omega都是被迫参演的演员，片酬就是社会地位。”
那么陈明和罗曼·金呢？那对联邦模范夫夫，匹配度92%？
“难怪每次议会晚宴，罗曼议长看陈明的眼神，就像我看一份写了三遍还没通过的作战报告——充满了一种尽职尽责的敷衍。他眼底里是一幅‘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能结束’的涣散样子。” 凌戈摸了摸下巴，“所以那不是什么崇高爱情带来的宁静致远的眼神，而是‘谐振’喷雾吸多了后的贤者模式？” 这想法让他差点笑出声来。
着黑暗里的阴谋让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记忆角落里的一件旧事。那次去偏远农业星执行任务，顺手帮当地警方处理了一桩听起来就很“乡土爱情悲剧”的案子。
记得那会儿案子结了，当地治安官扭扭捏捏过来，说还有桩“情感纠纷引发的意外”可能跟他们抓的人有点牵扯。死者是个刚结婚不久的Omega姑娘，死因是信息素紊乱导致的器官衰竭。
托兰那个爱八卦的，很快就挖出了详情。姑娘有个青梅竹马的Alpha小伙，俩人匹配度78%，不高不低，卡在一个“你说没缘分吧，他们爱得死去活来；你说有缘分吧，科学院告诉你这不够看”的尴尬境地。结果家族介入，姑娘被嫁给了另一个声称匹配度高达85%的当地豪强子弟。
“78%对85%。” 凌戈当时心想：“这输得不算冤，生物学定律嘛，就像虫族就是比民用运输舰能打一样，没道理可讲。” 他当时甚至觉得那对青梅竹马婚前还搞个临时标记，纯属年轻人不服输的幼稚赌气。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就有点离奇了。姑娘被最终标记后，身体居然排斥得厉害。听说两种Alpha信息素在她体内打得不可开交，简直是一场大型内战。更惨的是，那不死心的青梅竹马想去见她最后一面，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沉在了水沟里，腺体都毁了。
“我们当时顺手一查，” 托兰撇着嘴说，“线索明晃晃指向新娘丈夫家，但能怎么办呢？人家可是‘高匹配度’的恩爱夫妻，官方认证的，一个‘意外溺水’的低匹配追求者，怎么能动摇这种‘天命’呢？” 案子最后就这么稀里糊涂结了。
现在回想起来，凌戈只觉得当时自己那点“生物学定律不可逾越”的想法真是简单。
“85%…” 他咀嚼着这个数字，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弧度，“这数字听起来就跟我和艾可的91%一样，透着一股‘精心伪造’的塑料感。” 如果那85%也是买来的，那整个悲剧就从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用伪科学包装的谋杀案。那个姑娘的身体，恐怕比任何检测仪都诚实，她是在用生命反抗一个被强行指定的、虚假的“天命”。
“所以，‘匹配度’这玩意儿，” 凌戈总结道，“大概就跟军功章一样，看着光鲜，谁知道背后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还是办公室里盖章盖出来的？”
他叹了口气，自己居然也是这出闹剧主演之一。凌戈的目光再次回到母亲的报告上，那句“被窃取、被商品化的统治工具”显得格外刺眼。
“好吧，母亲。” 他对着屏幕无声地说道：“看来您儿子不仅得帮您查案，还得先把自己从这摊名为‘天命’的烂泥里拔出来。这活儿可比打虫族麻烦多了。” 毕竟虫族不会给人注射奇怪的药剂，也不会给人塞一个喷着假信息素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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