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星，金氏主宅。
罗曼·金从一阵昏沉沉的浅眠中惊醒。那种感觉又来了——仿佛整个身体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僵硬的壳子。腺体深处传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空虚和瘙痒。很烦，难受，却又无力真正爆发出来。满身的疲惫感，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
他，罗曼·金，怎么会如此虚弱！但他连发火的力气都难以凝聚。自从上次在私人会议上信息素无征兆地爆发后，这两天他的身体陷入了时好时坏的“待机”状态。记忆力断了，刚才还想吩咐的事情，一转念就模糊不清。
“呃……”他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靠在昂贵的丝绒枕头上，大口喘着气。
卧室的门被推开，穿着一身白色晨服的陈明走了进来。
“罗曼，您醒了。”陈明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监测到您的生命体征出现波动。需要进行例行检查。”
罗曼金看着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就是这种眼神，这种仿佛在观察实验样本般的冷静，让他极度不爽！之前每次都给他极致的抚慰，但此刻却像一块寒冰，让他觉得更加烦躁和孤独。
“滚出去！”罗曼·金低吼道。
陈明径直走到床边，监测仪发出的幽蓝光芒扫过罗曼·金汗湿的额头和颈侧。
就在这时，终端响起，首席助理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听到凌戈“带走了目标E-739……”他脸色涨红，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明也听到了助理的汇报，面无表情地在心里评估：“愤怒指数超标，神经兴奋度提升，信息素紊乱加剧……”
“废物！一群废物！”罗曼·金咆哮道，“调用‘序种’的最高权限！立刻！我要知道凌戈那个杂种躲到哪里去了！我要让他知道，背叛金家是什么下场！”
飞船脱离了伍利星的引力井，进入了平稳的亚光速巡航状态。窗外，星辰拉成了漫长而寂静的光带。副驾驶座上，苏时安终究没抵过连日来的惊惧与身体的透支，头歪向一侧，睡着了。他呼吸变得轻浅而均匀，褪去了清醒时的警惕与尖锐，显露出底下近乎脆弱的年轻轮廓。
在确保航线稳定后，凌戈缓缓侧过头，目光落在了熟睡的苏时安身上。
舱内光线已被调暗，只有仪表盘散发着幽蓝的冷光，勾勒出苏时安瘦削的侧脸。一些细软的发丝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前，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凌戈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慢慢地，眼神里的锐利也沉淀下来，变得深沉而专注。
苏时安眼睑下有淡淡的青影，淡色嘴唇还有些干裂。即使在睡梦中，他的手指仍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仿佛想要抓住什么赖以生存的东西。
他看到苏时安的手指一遍遍松开又抓紧，就感觉有一股气三番五次地从他指尖溜下，又回流。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紧绷的下颌线不知何时已然放松。那总是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弧度。没有欲念，没有算计，只是一种纯粹的、“他在这里”的满足。
凌戈轻轻拉过一条薄毯，小心地盖在苏时安身上。随后，将目光投向无垠的星际。
不知过了多久，苏时安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身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外套。“啧，服务还挺周到……” 他腹诽着，打开了座位旁的数据终端，开始检索“艾尔兰星”。
光屏上弹出五花八门的信息，看得他眼花缭乱。他抬起头，看向主驾驶位上的凌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喂，那个艾尔兰星……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凌戈的手指在控制板上快速点了几下，言简意赅地吐出几个词：“乱。杂。藏身的好地方。”
“……” 苏时安在心里默默吐槽。
“在首都星边上，”凌戈补充道“但管得不严。三教九流，逃债的、避仇的、想消失的，都往那儿挤。官方文件叫‘包容性强’，实际上，就是个大型法外之地。”
“那里最大的城市，‘漩涡城’。”凌戈随手调出一张俯瞰图甩到苏时安的屏幕上。图片上，摩天楼和破烂的棚户区挤作一团。“就这样。能在那儿活下来的，没几个善茬。吃的玩的黑的白的，应有尽有。只要你有钱，或者有本事。”
“听起来比我的垃圾站高级点，至少热闹。” 苏时安看着那混乱的街景，有些向往。他好久都没有见过一般的喧嚣与人情。除了那个单调乏味的农业星故乡和暗无天日的黑市，这或许是他能真正自由呼吸的第三个地方。
“星球本身的景观很丰富。”凌戈继续道，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有片大红沙漠，叫‘赤砂海’，白天能烤干你。有个‘镜海’，水还算干净。主要是水产养殖，那里的海鲜出口各个星球。还有雨林和高原，没事别往里钻，危险。不过那里的‘锈蚀高原’富含金属矿藏，有各色各样的工业工厂。”
沙漠、海洋、雨林、高原……这些词汇对于苏时安而言，几乎等同于探险故事。他忍不住想象着那片红色沙漠在夕阳下耀眼的样子，或者“镜海”是否真的如名字般清澈如镜……
“那地方靠服务业活着。”凌戈话锋一转，“饭馆、赌场、黑市医生——特别是能给你改信息素、弄假身份的那种。衣服鞋子也便宜，仿货遍地都是。”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苏时安那身破旧的工装。
苏时安扯了扯衣角，心想着看什么看，纯手工做旧风，限量版，懂不懂？嘴上却问：“还有呢？”
凌戈的眼神稍微沉了沉，“那里有些普鲁塞人。高个子，长得……还行。但离他们远点。”
“为什么？”
“历史烂账。”凌戈的回答十分简洁，明显的不愿多谈。“他们不怎么待见人类，尤其是我们这种。”
“我们？” 苏时安心想，“谁跟你是‘我们’……” 但“历史烂账”和“不待见”这几个词，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抿了抿嘴，没再追问。手指已经在数据终端上飞快地滑动。不让问？我自己看。这年头，谁还不会搜个资料了。
从图片和影像里看出来，凌戈对他们长相的描述实在太轻描淡写了。普鲁塞人身形高挑纤细，普遍超过两米。五官精致秀美瞳孔颜色会微妙地变化，让苏时安联想到……某种冷静观察着的猫科动物。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隔着一层冰似的，不好惹。
苏时安继续往下翻，零散的信息提到，普鲁塞人以其冷静、优雅和难以接近著称。他们似乎极其重视某种“精神和谐”与“记忆传承”，有着复杂的精神哲学和艺术形式。一篇边缘学术文章甚至猜测，他们的社会结构可能基于某种深层次的精神联结。“精神和谐”？听起来挺玄乎。
一般普鲁塞人的对人类很冷漠，甚至说是厌恶。有冒险者抱怨在普鲁塞人聚集区受到冷遇和隐性排挤，有商人说交易时普鲁塞人对他毫不掩饰的轻视。
就在这时，一条匿名帖子吸引了他的目光：“……联邦某些派系，一直在秘密搜寻普鲁塞遗骸。据信是为了提取某种具有强效抑制性的信息素成分，用于……”
信息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乎被更高级别的权限强行拦截了。
飞船轻微震动，提示音响起：“接近艾尔兰星引力范围。”
苏时安猛地关掉了终端。他转头看向窗外飞速接近的、色彩斑斓的艾尔兰星。法外之地，鱼龙混杂。再加上一个对人类满怀敌意、可能还被人类挖过祖坟的外星种族……这趟浑水看来比想象的深，不过这么有趣，值得来一趟！
飞船穿过艾尔兰星的大气层，船体因摩擦发出低沉的轰鸣。凌戈的双手稳稳定在控制台上，眼神专注地扫过面前不断滚动的数据流。船舱内，一丝极淡的苦杏仁信息素，因主人情绪的微微波动而逸散出来。这熟悉的气味叫凌戈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他不由自主地从仪表盘的反射面上，瞥了一眼那个正专注望着窗外的身影。
“引力参数正常，热防护层压力峰值已过……这煞星开得还挺稳。” 苏时安靠在副驾驶座上，心里默默评价。他发现凌戈似乎在看他。 “看什么看，我脸上有星图吗？” 他不耐烦地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故意扭开头，掩饰那一点点不自在。
下方，漩涡城的轮廓逐渐清晰。那并非整齐划一的城市集群，而是一片由金属、玻璃和霓虹灯光构成的、不断向外蔓延的庞大聚合体。高耸的塔楼与低矮的棚户区犬牙交错，无数飞行器像忙碌的昆虫四处穿梭往来。
苏时安透过舷窗，能看到附近各种奇形怪状的飞船：有漆皮剥落、加装了额外货舱的老旧货船；有线条流畅、明显经过非法改装的竞速艇；甚至还能看到装饰华丽、挂着不明势力旗帜的私人游艇。好家伙，真是百船汇萃……那艘船侧面画的是个咧嘴笑的骷髅头抱着金币？
飞船跟随着地面升起的全息指引信标，平稳地滑向一个位于空港边缘区域的泊位。
“泊位对接完成。”
凌戈迅速关闭主引擎，动作利落地站起身。
“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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