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拗不过老太太的瞪眼,宿灼心不在焉吃了几口饭,洗了碗,又帮着老太太吃了药,才借着消食的借口,从柜子里找出医药箱藏进书包里,拎着出了门。

她都做好女人已经离开的准备了,毕竟都一个多小时了,手机一直玩也要玩没电了。

公园中心的空地上站满了跳广场舞的老头老太太们,不知道从哪里拉出的电线连着音响吵得人耳朵疼,将附近的楼道灯都震亮了,只有最深处的一点昏暗路灯下平静些。。

她还没走近,就看到一抹绿幽幽的光上点着两颗圆溜溜的绿眼睛从身边窜过去,飞快奔向角落里的那棵树。

“乖孩子。”模糊的女声从树下传到宿灼的耳中,听起来怪温柔的,一点也没有插科打诨时的散漫。

宿灼走近,果然是王叔家的德牧招财,嘴里叼着那根荧光绿的球棒,正绕着女人打转摇尾巴,一点也没有平日里见到陌生人的凶狠样。

见宿灼靠近,女人将手里的球棒远远扔到草地上,招财飞快窜了出去。

“慢死了,我都饿瘪了。”她伸了个懒腰,往椅背上一靠,风衣松松垮垮向下垂着,“我差点以为你放弃交易了呢。”

“不好意思,遇到了点事,耽误了。”宿灼从书包里拿出医疗箱,从书包里随手抽了两张传单垫上,取出酒精棉球,弯下腰。

不只是血液氧化凝固的黑褐色衬的,还是真的太虚了,女人的脸色苍白的要命,生怕对方真因为等自己而没吃晚饭晕过去,她想了想,还是开口:“作为补偿,我等会请你吃饭,不过只有超市里打折的盒饭。”

“好诶!”

先用酒精棉球绕着伤口将周围一圈擦干净,慢慢向下将整张脸上的血迹清理掉,然后宿灼换了个干净棉球,倒上双氧水,食指和拇指按住瘦削的右脸颊,安抚道:“有点痛,稍微忍一忍。”

沾满了液体的棉球触碰到裸露的伤口,迅速发生反应冒出绵密的白色泡泡,宿灼听到对方倒吸一口气,微微颤抖起来。

小腿被踢了一脚,近在咫尺的声音轻颤着像是撒娇一样喊痛:“宿灼小同学~好痛~你轻点~”

宿灼充耳不闻,面不改色,毫不心软将药水涂满整个伤口,然后捂住了对方的嘴。

“别叫,没用。”

……

招财叼着球棒回来了,短短的狗毛被恨恨抓了一把,像是要将所有的疼痛都揉到狗头上,可它只是屁颠屁颠吐着舌头,开心享受着人类的抚摸。

等了一会儿,白沫已经不再往外冒,宿灼换了瓶生理盐水,屈起右腿膝盖跪在长凳上,按着正眨巴着眼睛控诉她的人紧贴椅背向后仰,保证液体不会流到眼睛里,才倒出生理盐水,将白沫冲洗干净,又涂上一层碘伏,贴上大号创口贴。

“接下来几天别碰水,自己按时去医院或诊所换药,我不负责之后的处理了。”

医药箱下的传单被抽出来拿在手里,“你说的是余海医院的五十周年庆活动吗?普通问诊免费,特邀京市名医门诊大放送,满99、199、299、399分别享有不同档的抽奖活动,还有免费体检,括弧只包括三岁以下儿童和六十五岁以上的持有医保的老年人。”

“普通问诊本来就只有五块,你的头用不到名医,抽奖抽的是鸡蛋、面条还有花生油,你又不是小孩和老人,体检享受不到,而且范围广一点的体检还要加钱,总而言之,别想了。”宿灼叠起传单,正好包住刚刚产生的垃圾,扔进垃圾桶。

“但如果家里有老年人,每年一次的体检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是高龄常发病,趁着这个时间加点钱也很划算,早查早治疗,晚查哭都来不及,当然了,如果你家没有老年人当我没说。”

……宿灼默默将剩下的一张传单叠好,放进书包夹层,然后在对方“真被我说动啦?”的揶揄声中,看了眼时间,“走吧,快八点了,还得先将招财送回去。”

王叔果然在打麻将,才会让招财自己开门跑出去,他拽着招财的项圈栓到门上,又急急忙忙跑进屋打麻将去了,只留招财幽怨地看着两个过分的告密者。

“总不能放任你乱跑到马路上,太危险了。”宿灼毫无歉意挥挥手,“再见。”

见缝插针就往地上蹲的女人也站了起来,“明天见哦,旺财。”

“是招财。”

“你不觉得姓王,叫旺财的狗比较好吗?王旺财,它只要汪汪叫,就是在招财。”

招财应景地叫了起来:汪汪!

收——宿灼双手在一大一小面前做了个收拢姿势,“谐音梗适可而止。”

……

啪!

女人收回打在宿灼身上的手,将掌心吸饱了血的蚊子展示给她看。

夏天就蚊子最烦人,从进公园起,到沿着公园旁的小路往超市走去的短短半小时,宿灼已经被咬了五个包了,更气人的是,偏偏蚊子只盯着她咬。

“这不公平,明明是你的血腥味更重。”

“可能是我太凉了?”女人伸手贴在宿灼的脖颈上,凉得她缩起脖子,见宿灼闷闷不乐,她又开口道:“你年纪小,朝气蓬勃的,身上热乎一点很正常,你不觉得这样就像一朵小火苗吗?唔……你的名字也是热乎乎的,光明磊落、满怀激情、意气风发,给你取名的人一定是带着最好的祝福心意吧?”

“也许吧。”宿灼听巷子里的老人说过很多次,却从没在意过名字是谁起的,她的父母并不喜欢这个满怀祝福起名的孩子,一出生就将她扔给姥姥带,这几年好不容易在一个城市生活了,却总是对她百般指责,姥姥好像也总是看她不顺眼,对她没好气。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呀,叫我卜渡吧,求神问卦的卜,万般皆苦唯有自渡的渡,是一位老人临终前给我求的字。”

“那很巧,我姥姥也姓卜,说不定是本家人。”

“是吗?”宿灼看到卜渡映在地上的影子低下头,她扬起头,对上一双认真的眼睛,“我那时不懂,其实有点怨她,但后来又觉得我该爱她。”

怎么会有人理不透爱恨,宿灼分不清卜渡说的是哪个她,是那个老人,还是那个名字,抑或是两者皆是,但她想,她对姥姥的感情好像也是这么复杂。

姥姥将她带大,是她最亲近的亲人,自己应该感恩,可冷不丁打下来的拐杖、堪称苛刻的条件、总是厉声的斥责和从来没有过的安慰与拥抱让她恐惧,特别是看到别人家孩子在家长怀里哄着时,宿灼又觉得怨恨。

这份共鸣难得让宿灼看卜渡顺眼了许多,不再心中暗诽她由内向外散发的落魄感,两人难得沿河走过一段安静和谐的路途。

不过,这份共鸣很快就在明亮整洁的超市门口被打破了,宿灼高高站在台阶上面,看着抱着栏杆闹着要进去,就快撒泼打滚的成年人,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孩子?

“为什么我的晚饭不能我亲自进去挑?!”

宿灼残忍拒绝:“因为你现在头发、衣服上都是血和土,危害超市的食品卫生及员工的心理健康,你有什么要求和我说,我尽量满足,还是说你想被送进派出所?”

“那我要一荤两素还有一个丸子或半个鸡腿的那种大盒饭。”

……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以是超市打折区的盒饭售空招牌,宿灼头痛起来,她拿起仅剩的两个饭团,停顿了一会儿,去货架上拿了一盒牛奶。

果不其然,卜渡亮晶晶的眼神在看到袋子里的东西后破灭了,她不可置信问道:“我的一荤两素还有一个丸子或半个鸡腿的盒饭去哪了?”

“没了,来晚了,都卖空了,只有这个了。”

宿灼做好卜渡耍赖不吃的准备,但她竟然只是苦大仇深盯了一会儿便欣然接受。

“……行吧,有的吃就很好了,感谢慷慨的宿灼同学。”卜渡双手合十,虔诚冲宿灼拜了一下,撕开饭团。

她咬了一口,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个宿灼,“图片你自己捣鼓吧,不过要快点,电量不多了。”

宿灼终于拿到折腾了一大圈的目的,警惕看了卜渡一眼,见她正心无旁骛吃饭团,才将手机正对自己,毫不心疼不是自己花钱的流量,下了聊天软件,登陆自己的账号,把所有图片传送到自己的收藏里,然后她退出账号,长按准备卸载。

“别卸,我正好要用。”

含糊不清的语音从头顶突然响起,吓得宿灼差点摔了手机,她急忙遮住手机屏幕,警告道:“不许看。”

“其实你这么谨慎也没用,因为你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这导致我清楚记住了你的社交软件账号名。”

“什么?”

卜渡挺直了一直东扭西歪的脊背:“我比你高很多。”

她还伸手比划了一下刚过她肩膀的宿灼的头顶,“一个头能有二十厘米吧?”

……

“诶,气鼓鼓的小火苗,你走那么快要去哪呀?”那声音还是懒洋洋的让人火大。

“回家!你的伤处理了,饭买了,我的照片也给了,所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两清了,各回各家比较好。”

“给了照片就这么冷漠啊,这么大的黑锅可是我替你背了,然后你用完就跑。”

“那你想我怎么感谢你?送一面锦旗?”

“那倒不用,我只是觉得整件事很好玩,他们想要整你,却被我横插一脚,你觉得他们会将所有的事都归结在我头上,你能消停一会儿,可我不这么觉得,预感告诉我事情会往好玩的方向发展。”

卜渡将胳膊挂在宿灼肩上,歪头自下而上盯着她的眼睛,“要不你答应我一个赌约,就赌半个月吧,十五天内他们到底是偃旗息鼓还是要大闹一场,如果闹到你面前,就算我赢,反之就是你赢,赌注我还没想好,到时候商量吧。”

这不就是万一输了打算耍赖嘛,什么赌注是现商量的,宿灼心里冷笑,可小心思被看透还被质疑的感觉让她不爽极了,憋着口少年意气,她低下头,抵住卜渡贴着创可贴的额头,看她痛呼一声蹦开,笑容自信又张扬,“赌就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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