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柯硕士毕业就进了诚成,那时候给他走后门的徐迎峰还在星原做徐总,之后我常听刑柯自诩高我几届,因而是个过来人地恭维我,大小姐你其实什么都好,这其中你有一个好舅舅,便是所有好里面的佼佼,可就是别人越要你别去做什么,你越跟个铁汁子浇成的一样千年不涝地做什么,这个毛病实在很让人头疼。
我觉得他着实错看了我这个人,我只是一向不怎么寻思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因此真的一般都等别人不让我做什么这个对照来临时,才悟到什么东西是我自己情愿喜欢,什么路是我自己情愿选,情愿了就要情愿到底,并非全是和谁过不去。
并非全是。
就像徐迎峰此刻,斯文里带些和气,清淡里带些安抚地和大家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损坏,不用报警,更无需定责,大家走吧。光听他那么慷我那辆黑武士之慨,就觉得自己的脸肯定已经绿了,跟着就悟到,我今天跑不出在这里留着和徐迎峰掰扯。
但斜阳西下,半天彤云,总不如他头上那片天红得纯粹,连带浮了那么一点笑出来的形容有种与平时不同温存,我压抑住如花般一寸寸怒放的心绪,没头没脑一句底下接着一句问道:“徐总这趟出差发了几回脾气?竟然没有发脾气呵呵做您的员工还真是有福气……欸你说你买的这什么车一共就两个座位把薛总助扔下那他等下怎么回呢……”
徐迎峰垂下眼眸,英俊里带着股能够醉倒人的倜傥,我忽然把一肚子的话都变成没话,把头转开假装被街道上的店铺吸引。
偏偏他顺着我的眼神往身后一瞟,再面带犹豫地疑惑看我:“想吃冰激凌?是不是快到日子了,今天能吃凉的?”
饶是相交数年我的脸登时也热起来:“啊……徐迎峰、你,我……啊……”
不过我看徐迎峰瞧着我的眼神,立刻就明白了,我今天跑不出吃冰激凌这么个凉的东西。
五分钟以后我伸头望着上市公司执行副总裁到街边打冰激凌的背影,扒着车窗,还不忘记向他叮嘱:“记得选我爱看的颜色,让老板打三个球的啊。”
苍蓝天穹,霞光敛尽,我握着刚从徐迎峰身上扒下来的打火机叹了口气,远远看见木香花丛蜿蜒砌成的花满枝头的墙边,那套紫标的拉夫劳伦灰西背朝着自己。十二年前他站在个牌儿前的身影又被翻出来,徐主任当时那个标致得跟挑染的一样的黑灰发已是冠盖无双,不知为什么有的人老了往往会往一种信马由缰的油里长,而今徐迎峰站在那里,单是站在那里,信马由缰的油就给他躲了过去。
变成此刻如斯,仍是风华正茂时。
我预备着问这么春风得意的徐总一句,最近心里装上了什么事,要靠抽烟往外排?
面向着路这边的后视镜没扫见非机动车,我一边摇晃打火机一边换到副驾上坐,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众人堆里一眼拨过去,我看见那抹银衫银发转过身,十二年前他肩膀上面搭着的玉兰在这一转身中花香溶去,圆叶散尽,剩下晚风熏熏,暮霭深重,木香花浓。
他把纸巾包着的冰激凌蛋筒递给我:“怎么下来了?”
我任凭他帮忙把车门打开,低首:“我怕我来开,再把前车灯也撞坏了。”听见他轻笑了两声,几年前同他还有关解意打饭店大堂的事情似乎就在眼前,于是那句预备和他打趣的体己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外头的人都知道,徐总和家里感情好得不行,每天早上他踩着风推开办公室的门,会开完了总要第一个走……于是聚餐团建上基本不见他人影,非他列位不可的商务应酬中,最多也就露面,握手,之后还很快消失。
其实一开始,前面的部分是徐迎峰为了到达后面的境界有意做作,这才和刑柯所说的一样,装得对别人是命令式,对我是服从式,并非真行。
但就这样日夜做作到了一定的次数,所谓部分竟然也成为境界,等到晚上吃饭我察到肚子发疼,眉毛只差一丝拧住时,正笑着和刘总说话的徐迎峰已侧过身,手臂搭在我的椅背上小声道:“怎么了,不舒服吗,你不是说你今天能吃凉的?”
我才忽然发现,真行装多了,无感渐渐都要给他变有感了,徐迎峰眼下有这么个服务意识的款派……应该说毛病已板不过来了。
于是我坐开一些,端详着他的脸,满目同情地道:“是啊,我生理期也能吃凉啊,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我就去了小厅,找刘总此番带着前来的漂亮姐姐喝个闲茶。其实我一向很怜香惜玉,那天在商场,我乍看见那样一个极少年气的长发小姐姐,除了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之前曾经见过,而此时眼见她将茶杯在手中一转,忍不住就凑到她旁边,“苏苏,那天我下扶梯把你也吓到了,初次见面,没说声不好意思就睡着了,实在不好意思。”
名叫苏亦奇的小苏姐姐搂着茶杯,沉吟了一下:“苏苏,这称呼,”点了一下头,“有点好听。”眼角在浅笑中化成潋滟的笑纹,“不过,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上周照面的时候徐小姐你戴了个墨镜,我看徐总没大有反应,以为是哪个偷着出来逛街的和你有点像的明星,后面也是等徐总把你抱走听你说话声音才认出来呢。”
茶杯触着桌面,我看小苏姐姐的眼神饱含着茫然。
她挑起一边的眉毛问我:“几年前在上海的一个局,你去接徐总,那次解意总……现在是小关董了,她也在,忘啦?”
我想一想,发现这事还真是想不得,再想一想,来不及大惊先大喜:“苏苏你是……是小关董把徐迎峰抻走以后,过来跟我说我她是经理,但是不是大堂经理,而是他们星原集团总经理的那个、那个短发的美女姐姐啊!”心中戒备一下松懈,望着她很感叹地道,“这么久过去你怎么还记……这么久过去你头发已经长得这么长了,好看。”
小苏姐姐另一边眉毛也挑起来:“是呀,小徐妹妹一句话关解意就成了大堂经理,这个笑话徐总当时笑的时候,我其实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听到就也忍不住了。”
我伸手遮在了额前。
只听着她接着说:“再加上那回关解意往徐总外套里默默放了俩……嗯……计生用品,我看见了,很难不记得啊。”
我嘿然笑了数声,想那时徐迎峰抚摸了一下口袋便僵直笔挺着不动,抬头在眼角里看了关解意一眼:“哈哈,徐迎……迎峰总很少被调戏得这么有阳间味,哈哈!”小停了一下,“他不能是觉得别人看到了很没有面子,所以和人家分手吧……”
小苏姐姐讶然地瞧了瞧我:“他们没有在一起过吧,我记得徐总越说等下要早点回家,小关董就越拿关董压他等下结束再和自己多谈一轮,很不良的同生态位压迫关系……再说徐总怎么会在这种事上授人以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戏称‘不和不知道身份信息、没看过体检报告、存在利害关系的人上床’来着,多少拎不清天高地厚的牛鬼蛇神都给他挡掉了,更何况是关解意。”
散场了以后徐迎峰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发呆,又喝了些酒,看到我来了,将请柬展在桌上,转过来,推到我面前笑了笑:“苏总和你说了吧,下个月她和刘总在爱尔兰的婚礼,上次就问我能不能说动大小姐赏光,给个面子千万去。”
我坐下来:“听说了。”立刻觉到了已经转好的肚子疼,有气无力叹了一声,“就是说……”
徐迎峰转头认真看着我。
我从他胸前绷得铁紧的衬衫扣子上收回视线,注视着就那么被他拘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温柔笑道:“能摸摸吗?”
徐迎峰的手很温暖,拉住我转了半个圈,向身前一带,人已经恰恰好好,不偏不斜落座在了他怀里,我绕着舌头很想再解释两句,他忽然就抬手半搂在我的肚子上,按住了里面目前的澎湃沸腾。
我端正神色拨开他的手:“误会了徐总,我是想说我能不能摸摸你衣服里的……”那句衣服里的口袋里的玉,待斜眼看见他扣子底下勾勒出的线条后,咽了,换成了,“胸肌。”
徐迎峰在懵懵然之中脱口而出的那个“有”字还没完,就被我腾出的左手挑进衬衫点了几点。
中式会所里的朦胧灯下,他直愣愣地抬起眼帘,微微眯了眼,稍微打量了我一番,握住我的手向上一抬:“喊我什么?”
我顿顿他脖子上的青筋眨眨眼:“徐迎峰……”
徐迎峰闭眼笑了笑,又摇摇头:“喊我什么?”
我心里突然有点凉,记得他三年前在大堂底下靠着的时候,也是这么用悲悯平淡的表情瞧我的,然后问了一句让我心的最尖上颇不是滋味的话——
我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想说找爸爸的话可以看看你,你既然那么想以父亲的名义和我……”
月上东山,夜风入窗帘,徐迎峰侧身,挡了过堂风,截住我的话:“是谁那天声称只有我这一个Daddy,丢了不知道哪儿找的。我顺着你说,怎么反倒成了想做你父亲了?”
我凝视着他灯下的侧颜,听见自己的声音道:“……这几年你有把我的原名和别人说过吗,我给你提个醒,比方说关解意。”
灯影中,徐迎峰再摇头,无奈看了我一眼:“好好的,我和外人说这个做什么?”
我这样与他对视,一时五味杂陈。
那么,绕了个圈,还是跑不出回到最初的问题:“徐……叔……”突然之间,有些搞不清自己是谁,更搞不清他是自己的谁。舅舅?早不再是了。爸爸?他说他一向也没觉得是。
我轻声道:“阿叔,再喊我一声隋风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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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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