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城中,连着几日的议事,让营帐内的气氛更加压抑。
陈璋坐在主位上,身躯魁梧,宽厚的甲胄因久坐显得些许紧绷。他脸色铁青,一手撑着桌案,一手指着地图上的北坡,嗓音如雷般震响:“末将以为,北坡直取是最佳选择!虽有山势险阻,但敌军必以为我们不敢贸然进攻,可趁夜出奇兵,直捣其后路!”
陆瑶站在一旁,目光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北坡地势狭窄,林间遮掩较多。若敌军在此设伏,未必能如陈将军所愿。贸然进攻,只怕会将整支队伍陷入险地。”
陈璋一拍桌子,粗声反驳:“什么设伏?我探子明明回报,北坡守备松懈!你个小丫头,就知道危言耸听!”
梁肃川见状,忙打圆场:“陈将军,陆将军说的也不无道理……敌军狡诈,探报也未必全然可信,不如再细探一番?”
陈璋重重一哼,目光扫过梁肃川和陆瑶,声音低沉却咄咄逼人:“梁副将,你还真是胆小怕事!若是这样犹豫不决,城池失守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陆瑶抬眸,直视他:“陈将军,短短半个月,您的部队已经在东境和西壤连连失利,这些伤亡,难道也是因为我们‘胆小怕事’吗?”
此话一出,帐内顿时安静下来。
陈璋脸色涨红,猛地一拍桌案:“陆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陈璋用兵虽失了几场,那是因为老子是调来给你们擦屁股的!地形不熟,兵力不足!你以为阳关是怎么守住的?还不是老子用命拼来的!”
陆瑶闻言,顿时冷了脸:“我只是劝告陈将军,若再不谨慎,只怕阳关也未必守得住。”
“放肆!”陈璋怒喝,目光中带着几分恼羞成怒,“陆瑶,你才上阵几日,就敢在这里对本将军指手画脚?你有多少胜仗在手?还是仗着萧玄遗孀,御封将军,就觉得能在这里撒野了?”
此话激得梁肃川眉头直跳,忍不住回道:“陈将军,请慎言!战事为重,谁都有责任保住阳关!”
陈璋将目光转向兰珩舟,语气略显激动:“珩阳王,您说句公道话,末将这么拼命,难道还做错了?”
兰珩舟大病初愈,倚着椅背,神色依旧苍白,眉眼间透着疲惫。他眼皮微掀,淡淡看了陈璋一眼,却并未作声。
陈璋依旧是那副桀骜姿态,议事时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而此刻,他已不再提北坡奇袭计划,却开始倒豆子般诉说着怨愤:“若非我临时赶来接这个烂摊子,压根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和对阵兵营,再加上粮草迟迟未到,加上副将们行动迟缓,我的兵力根本不至于大败!如今说我冒进,简直是强人所难!”
梁肃川眉头紧蹙,抢先回道:“陈将军,粮草确实有限,可行军决策乃大事,您是否也该反思一二?”
“反思?”陈璋冷笑一声,带着几分轻蔑,“梁副将,我用命守住阳关,岂容你一个副将来教我行事?”
“陈将军——”梁肃川还欲再辩,却被陆瑶抬手拦住。
“陈将军若有成算,不妨细说。”陆瑶语气冷淡,目光直视陈璋。
陈璋迎上她的目光,却不由得心头一滞,那眼睛冷冽如刀,不含丝毫情。
他沉了沉脸,转开目光:“成算自然有,不过现下粮草未稳,我若再失兵力,还真担不起这个罪名。”
“所以,陈将军的意思,是要我带兵去断敌粮道?”陆瑶语气依旧平淡,指尖却在地图上点了点,“若是如此,陈将军不妨开口明言。”
陈璋脸上有一瞬的讪然,语气却依然不善:“你若愿去,那再好不过。”
陆瑶闻言冷笑,未再多言,只低头盯着地图,眼中冷光微敛。
兰珩舟自始至终没有插话,只靠着椅背,眉目间带着一抹深沉的疲惫。
议事散去时,陆瑶看向兰珩舟,唇动了动,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兰珩舟起身,脚步略显虚浮,连目光都没有落在她身上,便径直离开了营帐。
梁肃川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叹息,忍不住低声道:“将军,陈璋这般推诿,珩阳王又一言不发,这仗要怎么打?”
陆瑶目光冷峻:“能怎么打?刀山火海,上呗。”
自从那日胡杨岭分开,陆瑶便隐隐察觉,兰珩舟似乎有意在避着她。他的目光冷淡而游离,每当视线交错,总会不着痕迹地移开,神情间透着疏离与疲惫。
若非必要,他几乎不再开口,仿佛对军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可陆瑶心中清楚,兰珩舟绝非毫无计较之人。他虽不曾主动插手军务,可那双淡漠的眼睛,却从未真正脱离过局势之外。连陈璋的种种推诿与梁肃川的隐忍,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却始终不曾表态。
偏偏她又不甘先低头。
每每在议事时看见他半倚椅背,似睡非醒,她心中涌起的便是复杂的无力与隐隐的不耐。
可军中乱象难以压下,陈璋一再推卸责任,甚至在今日的议事中,隐隐提及让她亲自率队探敌粮道。
陆瑶虽面色冷静,内心却已如惊涛暗涌。她明白,探敌粮道表面看似稳妥,却危机四伏。一旦行事草率,兵力分散,敌军若趁虚而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可她更明白,陈璋推诿责任的伎俩是不会停的。若无人站出来解决粮草问题,这道难关迟早压得她难以喘息。
夜深人静,陆瑶坐在桌旁,盯着摊开的地图,目光渐渐深沉。
“兰珩舟……”她低声呢喃,难掩眉间几分犹豫。
她从未怀疑过兰珩舟能力。他心思深沉,谋略过人,甚至比陈璋这般莽撞将领高明百倍。可要让她低头去求他,却始终是心中一梗。
“去吗?”她轻声自问,指尖缓缓在地图上划过。
罢了罢了,她终归不是个薄脸皮的人。
虚心求教总没错吧?错也错在她长在土匪窝里,没读过几本书。
哪像兰珩舟,看着一副人模人样,实则满肚子坏水,最会算计!她原先没少吃过他的亏,如今让他出点主意,怎么也说得过去。
再说了,他来这鸟不拉屎的漠北,不就是为争权吗?真要出了事,他也逃不了干系。
指尖在地图上游移片刻,她终于站起身,披了件外衣,快步走出了营帐。
虽说他近来态度有些怪,可真要说兰珩舟是为她涉险来漠北,陆瑶是全然不信的。
他是什么人,她比他自己还清楚!
他谋的是权,算的是利,岂会为了谁冒险?更别提是她。
帐前,夜风微寒,旌旗无声猎猎。远处火光映照着巡逻兵影影绰绰,偶有一声低低的马嘶,打破夜的寂静。
陆瑶抬手敲了敲门,声音压得极低:“王爷,在吗?”
她眉头微蹙,等了片刻,帐内没有回应。她转身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一声低哑的回应:“何事?”
陆瑶脚步一顿,转头看了眼帐门,略一犹豫,终是推门而入。
帐内水雾氤氲,屏风之后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水声细密,似是他正在沐浴。光裸的肩背隐约可见,上面依稀留着那道划过的疤痕,发间水珠顺着颈线滑落,透着几分令人窒息的慵懒气息。
陆瑶一瞬僵住,连忙移开目光,落在桌上的铜灯上,喉间发干:“我……”
屏风后,兰珩舟似乎动作一顿,水声稍歇,却未催促,只淡淡问:“何事?”
陆瑶张了张嘴,神情有些不自然:“我不知道你在……我晚些再来——”
屏风后忽地传来一声轻笑:“又不是没看过,等着。”
她攥紧衣袖,耳尖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热意,脚下却像生了根一般顿住。她咬了咬牙,别过脸去,神情冷然如常。
屏风后的水声渐止,随后响起衣料摩挲的声音。
片刻后,兰珩舟披着一件浅色外袍走出,衣襟微敞,露出苍白的肌肤与锁骨,发间水珠未拭,顺着脸颊滑落。他踱步到陆瑶身侧,懒懒道:“说罢,何事?”
陆瑶定了定神,偏头不去看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冷静:“陈璋几次提议探敌粮道,我担心其中有诈,恐怕需要王爷的指点。”
兰珩舟微微挑眉,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所以,陆将军是来求我帮忙的?”
陆瑶心中一窒,语气略显僵硬:“王爷若愿指点,属下自当铭记。”
兰珩舟转身坐在椅上,抬眼望向她:“你倒是直接,说吧,怎么想的。”
他语气虽冷,陆瑶却听出他并未拒绝,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许,连忙走上前,将地图摊开在桌上。
兰珩舟目光落在陆瑶摊开的地图上,手肘懒懒地支在椅扶手上,目光低垂,似在漫不经心地打量。
“陈璋的意思,是让你从这里绕行,探敌粮道?”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地图上一处,语气平静,透着几分冷意。
陆瑶点头,目光锁定在地图上标注的路径上:“这条路地势复杂,前后皆是丘陵和乱石,行军极为不利。我担心此处正是敌方设伏之地。”
兰珩舟轻哼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半晌,才缓缓开口:“倒是个险地。”
陆瑶抿唇,眉头微皱:“正因如此,我才不敢贸然行动。可粮草问题又急需解决,若真能断敌补给……”
“断补给,未必非要孤身一试。”兰珩舟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而清晰,“敌军粮道虽隐秘,但若我们能将其引出,岂不是更为妥当?”
陆瑶怔住:“你的意思是……诱敌出洞?”
兰珩舟淡然点头:“以进为退,逐步逼其现形。”
她眉间微蹙,随即展颜,目光明亮了几分:“这个办法,的确可行。”
她语速顿时快了些,将思路顺着兰珩舟的话理清,一旁的地图被她指点得分外生动。渐渐的,那份久未见的神采重新跃上了她的眉目。
兰珩舟看着她,忽然开口:“陆瑶。”
她还沉浸在找到突破口的欣喜中,抬头应道:“嗯?”
“李老三,怎么回事?”
简单一句话,却让她原本兴奋的目光僵在半空。她缓了缓神,收敛了脸上的神采。
她深知这事儿瞒不住兰珩舟,军营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也没打算瞒着他。
陆瑶垂下眼睑,沉默片刻,道:“我是三叔养大的,三叔对我……算是极好的。要不是他们,或许我早就没命了。”
兰珩舟不语,等着她继续。
“京城都说土匪劫了我,其实他们没劫我,是救了我。要不是后来官兵围剿,我不会回京城的。”
兰珩舟神色微变,语气仍是沉“所以,你回京,并非自愿?”
她手指拨弄着桌上的小旗帜,声音低了几分:“我没有别的法子。要想将他们救出来,我只能回去。”
帐内一时静得连火烛跳动声都清晰可闻。
良久,兰珩舟才开口:“我乏了。”
鉴于“广陵王”是历史真实封号,很多宝宝说会出戏,我改成“珩阳王”了~寓意举世无双的美玉~之前几篇,我会找个深夜更替名字~[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