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营帐内的烛火燃得微弱,昏黄的光芒映照在摊开的地图上。
陆瑶倚在案前,目光紧锁地图上几处标记,指尖一寸寸滑过每条曲折的路径,眉心微蹙,心绪沉重。
已是二天两夜,她未曾合眼。
帐门轻响,梁肃川端着一卷战报步入:“将军,所有与粮草相关的情报已整理完毕,连流言也没有漏下。”
陆瑶抬眼,接过那卷资料,指尖微动,翻阅的动作干脆利落。
梁肃川又递上一封战报,声音低了几分:“还有一份急报。探子来报,敌军护粮队已开始行动。”
陆瑶接过信件,目光微闪,翻开迅速扫过,片刻后,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很好,果然按捺不住了。一切按计划行事。”
梁肃川抱拳应道:“属下定会全力以赴!”
夜幕沉沉,星光稀薄,天地间静得只剩风吹沙响。
连绵黄丘起伏如浪,一片乌泱泱身着黑甲士兵伏于坡上,个个屏息静气,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化作沙海中的暗涌。
陆瑶立于队伍前方,凝视着远方敌营,一身黑甲勾勒出干练轮廓,宛如一张拉满的弓。
这些人,皆是陆瑶亲自挑选的心腹之士,虽对她信任不疑,却难掩隐约焦躁。
窸窣地低声咕哝起来:
“将军到底在等什么?怎么还不动……”
“谁知道呢……已经蹲了半宿了。”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低语声虽小,却仍被陆瑶捕捉到一二。她没有回头,只是目光微敛,手指缓缓抚上腰间佩刀,像是漫不经心地扫过刀鞘,却隐隐带着一股威压。
嘈杂瞬间被压了下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影西移,敌方营地战旗隐隐翻飞。
还不够!
陆瑶抬眸看了看天色,眉头不由得皱了皱。风向的变化微不可察,但她却分外敏感地察觉到些许不同,她不禁将指尖扣紧了些,手心冷汗被甲片压得微凉。
身侧的亲卫低声询问:“陆将军,我们还等吗?”
“再等。”
陆瑶声音坚定。
话虽如此,她的心中却隐隐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时间像是凝滞了一般,每一刻都被无限拉长。
“兰珩舟……”她在心底默念着名字。从策划到布阵,每一步都扣得分毫不差。可她清楚,这一计最终能否奏效,悬于他布下的局势之上。“到底行不行?”
她又抬头望着天,十指嵌入掌心。
“萧玄,保佑我吧……”她闭上了眼,声音在心底一遍遍低喃:“让我替你报仇。”
就在此时,一道疾风掠过她耳侧。
狂风骤起!
陆瑶同时睁开眼来。
风声在耳畔卷动,吹直了远处敌营的战旗,掀起漫天沙尘,天地之间仿佛为她开道。
一抹笑意攀上她的唇角,她抬手,沉声下令:“点火!”
号令掷地有声,将四周寂静撕裂开来。
一盏,两盏,三盏……数不清的天灯被点燃,火光在夜风中摇曳,照亮了士兵们面上紧绷的神情。微弱的灯火徐徐升空,将冷寂的夜空渲染得瑰丽而又诡谲。
那日在京城,她将一盏盏天灯放上夜空,将她无法诉出思念托付给萧玄。彼时她不知,这些灯火会在另一片战场上,仿佛承载了他未竟的意志,带着炽热温度,与她并肩而战。
在狂风的助力下,那一盏盏天灯如游鱼般缓缓穿过夜空,向着敌营的方向而去。
夜空下,火光渐近。
敌营内,终于传来了细碎的动静。守卫惊慌失措的喊声打破了寂静,点点火光从营地各处亮起,映得人影绰绰。
陆瑶伫立在高处,眸光微敛,冷冷注视着那一片渐渐嘈杂的敌营。
烈风卷起她的披风,猎猎作响,而她,岿然不动。
“弓!”
半晌,她伸出了手。
一旁的士兵早已准备就绪,双手奉上长弓与箭,动作飞快却提着胆子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陆瑶接过弓箭,动作干净利落,手腕一转,将弓拉满,瞄准夜空中的一盏天灯。随着指尖轻轻一松,箭如破空之势,直刺天幕。
“砰——”
箭头命中天灯底盘,灯内盛满的易燃油在火星的点燃下瞬间炸裂,化作无数火点,如一团炽烈的火凤,冲天而起,顷刻间俯冲向敌军营地。
烈风裹挟着这致命的火雨,转眼便吞噬了敌营的一角。帐篷燃起熊熊烈焰,火光如蛇般蜿蜒攀附,将一切照得明亮如昼。
“给我射!”
陆瑶一声令下,语气铿锵。
士兵们闻声齐齐松弦,箭雨带着燃烧的火光直冲夜空,接连射向半空中的天灯。一盏盏天灯在空中爆裂,化作漫天火雨,铺天盖地落向敌营。
敌军营中彻底乱了套,喊杀声与怒吼声此起彼伏,火光与人影交织成一片,映得夜空都泛起红色。
行动一切顺利。
然而,陆瑶站在沙丘上,目光却渐渐凝滞。
她的视线掠过混乱的敌营,最终落在远处——那是萧玄倒下之处。
尘沙飞扬的战场仿佛重现在眼前,他跪倒在黄沙中,手中的旗帜却依旧高扬。
陆瑶的胸口像是被重重敲了一记,疼得钝然而漫长。
敌营的烈焰在熊熊燃烧,火光映照中士兵们的脸忽明忽暗。年轻的面孔上沾着灰烬和伤疤,眼中却闪着复杂的光亮。陆瑶缓缓移开目光,不去看那些尚还稚嫩的脸。
他们应该在哪?
在书堂上,街市上,亦或是田间漫野。他们应当朗朗诵读,在街头贩卖柴米,或者背着锄头,赶着黄牛行走于阡陌,而不是披甲执戈,行走在生死一线之间。
“终有一天,我要带你们回家。”
她声音轻得几乎散在风里,却掷地有声。
远处火光未歇,烈风卷起灰烬,飘散在无垠的夜空中,将这片刻胜利拉得无比漫长。
陆瑶回到营地,抬手卸下盔甲,重重放在案上。
她略显疲惫地坐下,伸手端起茶盏,大口喝了半盏。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隐隐夹杂着喘息声。
应该是梁肃川来传捷报了。
然而,帐帘还未掀开,便传来一声疾呼:“陆将军!”
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慌乱。
片刻后,梁肃川的都督郭羽气喘吁吁地闯入,单膝跪下,额角满是汗珠,脸色苍白。
陆瑶愣了愣,追问道:“什么事?怎么这么慌张?梁副将呢?”
郭羽嘴唇抖了抖,急忙道:“梁副将重伤,正在救治!”
陆瑶倏然起身,手指按在桌案边,几乎将那案上的地图压出褶痕:“怎么回事?!”
郭羽低着头,语气难掩慌乱:“粮草有诈……梁副将……中了埋伏。几人……当场没了。梁副将站得靠后,被其他几位护着,扛了回来。”
陆瑶脸色沉了下来,方才松懈如同被刃切断:“怎么可能?”
郭羽不敢抬头,只重复道:“梁副将伤势极重……”
话音未落,陆瑶大步出帐,带起一阵猎猎衣袍翻飞。营地灯火下,她脚步匆急。
医帐外,一片忙碌,药香与血腥气混杂在风中。帐帘掀起,陆瑶步入其中,一眼便看到躺在榻上的梁肃川。
他的右侧身被炸得血肉模糊,粗布裹成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沿着脖颈到肩头,大片皮肉焦黑。呼吸微弱,却仍时不时低声呓语,含糊不清。
陆瑶走近,跪在榻旁,伸手握住他满是血污的手腕,那一刻,她手指都在颤抖。
梁肃川的嘴唇微微翕动,断断续续发出低不可闻的呓语。
“……粮……诈……埋伏……”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吹散。
陆瑶俯下身,试图靠近些听清楚,心却如被重锤一记记捶打。
他还在挣扎着想说,她却再也听不下去了。
“肃川,别说了!”陆瑶急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隐忍的哽咽。
泪水从眼眶滑落,打在梁肃川满是血污的手背上。她用力抹了一把脸,语调强硬得几乎近乎命令:“听我的!你先保住性命,其余的都交给我!”
梁肃川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要回应,却终究闭上了眼,再无声息。
“肃川,你别睡!”陆瑶慌了神,起身拍着梁肃川的脸,语气已然近乎哀求:“你不准睡!你答应我和萧玄的,说等战事了了,我们回京一起吃酒的!”
她的声音逐渐带了些哭腔:“你还让我做你孩子的干娘,萧玄做干爹。”
“肃川......她才两岁啊!你不是说,想听她唤你一声爹吗?你快睁开眼来啊!”
泪水滚落,洇湿了梁肃川染血的衣襟,陆瑶浑身发着抖,声音如撕裂般:“为什么你们都骗我?一个个都骗我?萧玄骗我,你也骗我!”
帐外传来急促脚步声,兰珩舟掀开帐帘而入,眉目间透着寒意。他的目光掠过梁肃川,又落到跪在地上失控的陆瑶身上。
未多言,只俯身,一把将陆瑶从梁肃川身旁拉开。
她却双手死死攥着梁肃川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哭声近乎执拗。
兰珩舟只好蹲下身去,伸手搂住她颤抖的肩,将她整个抱入怀中,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她的哭声逐渐低了下去,整个人无力地软倒在他的臂弯里,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够了,陆瑶。”兰珩舟垂眸看着她,声音就像一叶浮舟,将她从拉了回来,“梁肃川不该死得这么不明不白。疑点甚多,你该查个清楚。”
陆瑶赤红的双目缓缓转向他,深吸一口气,竭力压下胸中痛意,眼底绝望渐渐退去,被冷冽清明取代。
她缓缓站起身,脚步虽踉跄,脊背却挺得笔直,目光落在梁肃川惨白的面容上。
“肃川……你等我。”她声音低哑,却铿锵如刃,“等我为你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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