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自己撞上来的，我只是想保护自己。”坐在绿海边的铃奇，脸上的伤已经好全，“但那也不重要，结果就是我确实杀了他。”
“那如果再来一次呢？”尤朗分不清自己是想知道她对汉人的看法，还是铃西斯对那个都尉的看法，或者是自己对张际的看法。
“我不知道，”铃奇将芦苇杆一圈圈绕在了手指上，“再来一次也改变不了我的母羊要生小羊，他们把我绑走的事实。”
尤朗点点头。回到他生日那天，他还是会和张际去绿海泛舟，张际知道汉人会在那天进犯青曲，他的父王母后还是会以死来全王室尊严。
他闭上眼，睡过去等待日落。
红日下线，羊群散去，风吹水面带来的凉意让他惊醒过来。
还好在他的百般谩骂下，张际再也不会一直跟在他身后，铃西斯也不会在天黑后寻他去吃晚饭。
胃里的那点馕饼已经消耗殆尽，这次倒是真饿得慌。
他慢慢踱步回到铃西斯的酒肆，果然和往常一样，张际坐在那张他常坐的桌子边，面前摆着羊肉和葡萄酒。
他还是喝不惯驼奶酒。
尤朗神态自若地走了进去，大马金刀地坐下，“铃西斯，天黑了总可以喝驼奶酒了吧。”
“你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羊肉汤吧。”张际递了一小碗装满羊肉糜的汤。那不是铃西斯的手艺。
尤朗瞥了一眼，仍喊道，“铃西斯，我要喝驼奶酒。”
“喝这个吧，”张际把自己的酒杯挪到了他的面前，就像从前一样，他们用同一个琉璃杯喝同一杯葡萄酒。
尤朗的睫毛浓密得如黑线般框住了眼睛，他抬眼那一瞬，犹如羽毛扫过张际的心。张际心中一滞，所有的气血自心脏决堤奔腾而出，带着热量游走到四肢全身，甚至快要涌出眼睛化作泪水。
为了证明自己放下过往，尤朗拿起那个杯子一饮而尽，饮罢摇了摇头，“没有驼奶酒好喝。”
他将杯子推了回去，起身走到酒肆后院找人。
张际又将酒杯续满，并且满饮了此杯，他不贪酒，但还是又续了一杯，这回他只啜了一小口。
铃西斯从酒窖里走了出来，看到尤朗惊喜道，“殿下，你回来啦。”
“唔，”尤朗的嘴唇是湿润的，他接过铃西斯捧着的酒坛，“我有点饿了。”
“那想吃什么，”铃西斯拍了拍裙摆的灰，整理好了自己，“我去给你做。”
“什么都行。”
二人走进厨房，铃西斯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去市集上我买到了番茄，老早炖了肉，你先喝点汤。”
“还有还有，我买到了一块特别漂亮的布，我要把它做成裙子在婚礼上穿。”
“我想喝驼奶酒。”
“呐，只准一口。”
驼奶酒带了点奶腥气，爱喝的人认为那是奶香味。压住了，压住了葡萄酒的芳香。
“我给你热热，你再吃。”
尤朗靠着灶台，热气在他和铃西斯之间缭绕，糊开了他的视线，“你觉得那个都尉怎么样。”
“哪个都尉。”
“想要娶你的那个。”
“不怎么样。”
“其实他长得不难看，官职也不低，看上去人也不错，你嫁给他不会吃亏。”
铃西斯拿起锅铲撩开了雾气，“殿下，你什么意思。”
“你难道忘了我阿妈是被他们……”
铃西斯的阿妈是王后的侍女，他们都死在了同一天。尤朗自小受到她的照顾，那也算是他的阿妈。
“可我已经没法给你什么了，铃西斯，我是个无用的王子，对任何人来说都是。”
“殿下，不要这样说。”铃西斯躲回了雾气里，他们彼此都看不到对方的神情。
“只要青曲在，你就还是青曲的王子殿下。”她声音颤抖，哼起了青曲人民耳熟能详的歌。
“绿海的碧波永远在沙漠里荡漾，青曲依水而生，牛羊有草吃。”
“远道而来的朋友啊，为我们带来美丽的珠宝，为我们带来多样的种子，我们回赠以丰盛的酒宴和舒适的床榻。”
“青曲的珍珠永不会干涸，就像沙漠的太阳来日还会升起。”
“驼铃响彻青曲的土地，歌声送给每个勤劳的青曲人民。”
“殿下，小时候你说会永远保护我。我需要你，我的殿下。”铃西斯捧起了装满肉汤的木碗，低眉顺眼，供奉般放在了尤朗的面前。
“这么烫。”尤朗接过木碗，拿了块馕饼，逃也似的飞出了厨房。
他的神魂闪烁，僵硬地吃着东西。张际在他面前说了什么他都没听清。
“我愿意。”铃西斯坐到了尤朗的身旁。
“不论殿下去哪里，我都愿意陪着殿下。”她将手覆盖在尤朗的手背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期待尤朗的回应。
尤朗这才正脸看向张际，“你说什么？”
“如果你完婚，你的妻子也要和你一起北上进京。”
此去入京，路途遥远，变故必然频生，他也没法预料入京以后的事。这样毫无好事发生的未来一定要把铃西斯牵扯进去吗？
“殿下，我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温暖的手包不住他的手掌，“你去哪，我也去哪。”
张际觉得对面很是刺眼，但他还是会尊重尤朗的决定。
尤朗细细看了看张际，他眼下乌青，很久没睡好了吧。
他盯着铃西斯的手盯了半天，沉思了许久。
另外二人终于听到了答案。
尤朗下定决心，“我们完婚吧。”
张际像是死刑犯听到了行刑前的刀鸣，倏然起身，“选好日子告诉我，我会到场的。”
“谢谢张大人。”铃西斯用并不标准的汉话说道。
尤朗看着离开的张际，头脑开始昏昏沉沉，却不敢闭上眼，风扬起了张际的衣袖。
他走得很快，没有回头。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总是看到张际离去的身影。
他看着面前那碗张际给他准备的肉汤，风卷狂云般塞进了肚子里，他不喜欢浪费食物。
“殿下，等会给你量一下尺寸，你瘦得太多。殿下，那碗都凉了，诶，殿下。”
“殿下，殿下？”铃西斯注意到他的走神，在他眼前晃了晃手，“累到了吧，今天别回宫了。去阁楼上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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