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棹月被他们追得无处可躲,手脚并用往松树上爬,好在她体型娇小,到视频已经拍不太清楚的高度,树干还能摇摇欲坠勉强撑住她的重量。
“下来啊小猫咪。”
混混喊叫着,试着上去追她,奈何体重太大爬到一半就压断树枝。
林海明揪住她的发髻向后拽,强迫她仰头盯着屏幕:“好好想清楚,做人可不能没有良心。你自己有命无运,还要累及养你长大的人吗?”
混混们在下面喵喵叫,往树杈上扔东西赶江棹月下来。
“别抓她。”
乔淇岸说:“我跟你们走。别碰她了。”
“求你了。”
“好孩子。”林海明慢慢松开手,“和曼巴娱乐的协议开始前,我要在初杨看到你。老老实实把四年合约完成,大学毕业签转赠协议,她才能安全。”
“你乖乖听话,他们才会安全。”
训练没结束乔淇岸就直接回了家。
平时要在学校练晚功,一直没发现秦霜最近多带了几个学钢琴的孩子。
孩子乐感一般,但是手劲实在大,弹得像哐哐凿木头。
乔淇岸路过家门,直接上了天台。
一脚踹翻天台的大水盆,举起不锈钢铁盆砸在墙上,撕碎了不知道谁晾的床单,洋洋洒洒扔到楼下。
看到墙边堆了橡皮水管,抓起来对准林海明抓过她的那只手冲洗。水压调太高,皮肤被水流冲击凹下一个小坑,她把龙头推到底,水开到最大,尖叫着对准红漆墙壁、对准天空喷射。
“还没满月,你打算变身啊?”
江续昼嘴里叼了根草,少爷逛自家大街一样,跟手插着裤兜从楼道阴影里晃出来。
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
“你老师打电话说你不舒服,怎么不等我去接你?”
“月儿呢?”她扔下水管,湿着手扯住他的衣领,“你每天都必须等她一起回家。你听到没有?”
“……行。”
江续昼握着她的手腕,把自己的衣领抽出来:“但是今天江棹月已经在沙发上坐着了。”
“怎么了?”
夕阳用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坠,泼墨般把天的一角染成绚烂的紫红色。隔壁高中冲刺高考血红的横幅和落日余晖相接,乔淇岸盯着那边看了太久太久,眼前都开始出现红色眩光。
“浅浅?”
江续昼拿下自己的耳机,拨开她脸旁的头发,戴进去。耳机里正在放刺猬乐队的《白日梦蓝》,是他这段时间存在手机里,一直单曲循环的歌。
江续昼掰正她的肩膀,让她抬头看日照彻底消失后,灰蓝色清朗的天空。
记忆里,这一年棠元的夏天迟迟不肯离去,暑热散退后,傍晚的北斗七星还是依稀可见。
“记得你干爸怎么说吗?”
小时候春夏天气好的晚上,荀彻会调好望远镜,在楼顶露台教孩子们认星座。
他说,恒星天空壮丽辽阔,在北半球,北斗七星和北极星是常年可见的指路灯塔。所以无论在哪,只要找准北斗的位置,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江续昼握着她手腕,虎口紧了紧:“只要抬头还能看到这些星星,你就知道自己不会孤单了。因为无论何时何地,我也在仰望北斗七星。”
“所以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他弯下腰,额头贴着她的额头,“发生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我。”
乔淇岸:“无论何时何地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嘴角旋出一个浅浅的笑:“只要还能看到星星,你转身,就永远能找到我。
感觉有人拿着什么东西的流苏用来回在眼皮上轻扫,乔淇岸谨慎起见,先睁开左眼。
江棹月站在床边低头盯着她,看她醒咯咯笑起来:“要装睡眼皮别乱动。”
乔淇岸坐起来,凭感觉摸到杯子,把杯中仅剩的几滴水倒进干燥的喉咙,空杯子举到江棹月面前摇了摇。勺子哐啷哐啷碰撞空杯壁,她眼睛盯着屏幕,键盘上敲完最后一行代码才腾出手去倒水。
乔淇岸把手机从连电脑的USB线拔下来,来回划页面,没看出什么不同。
“给你装了个防信息泄露的保险门。”江棹月说,“以后陌生访客必须你本人确认,才能看到手机存储。才躺了一天,诈骗电话电话快打疯了,等会妈妈又要说——”
她没说完,荀彻拉开屏风进来。
一层层打开食盒,色香味俱全的餐点排开摆在床头柜,引得隔壁床阿姨看过来,在一旁啧啧感叹:“你家的双胞胎长得像爸爸。”
秦霜专心摇起病床,随口应下:“我们妹妹和爸爸不像。”
不像林昭然。
这算是人类语言体系里最高的评价了。
像对生病的小朋友似的,秦霜把食物都切成小份摆盘子里,盯着她必须全都吃完,一边用手心把刚拔针的淤青慢慢搓热在:“现在知道难受了吧,感冒就是玩手机玩的。”
某生物学博士在她背后摊手。
乔淇岸抿嘴用力憋着笑,秦霜的念叨顿了顿,回头的瞬间江棹月立正站好,假装无事发生。秦霜还是蹙起眉:“都是跟你学的。”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
在秦霜不满至极的瞪视下,乔淇岸乖乖压了拒绝:“我没玩。”
荀彻的老战友今天到棠元,乔淇岸感觉机会来了,拉起被子躺进去,打了个超浮夸的哈欠,劝他们都去机场接机,别打扰她睡觉。
“自己能行吗?”秦霜试了试体温,输过液热度退下去一点,“不许玩手机了。”
乔淇岸露出眼睛,窝在被子里乖巧点点头。
病房刚关上就起来坐起来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解锁划开。
九十九加未知联系人来电。
她握着手机滚烫的背板,心脏狂跳。
几分钟后来电铃果然又响,她默了默,点击接听。对面得意洋洋的男声笑起来:“你不会真以为能躲我一辈子。”
“给我两万块钱。”
等了半分钟,听不到回应,林海明加上句:“咱爸要的。”
乔淇岸握紧拳,指甲嵌进肉里提醒自己这是医院:“你居然还能放出来。出来了居然还敢去赌。”
“真好,我又能抓你一次了。”她冷冷道,“还有,没人跟你咱们,荀彻才是我爸。”
“哦?”
电话里的男人咯咯笑得停不下来。
“你心里还不清楚吗,你在看不起我,可惜我们才是同一条藤上坏瓜结的坏种,永远都断不开。”
“你他妈攀上高枝儿说话就是横。”林海明说,“你不给我就找他要,再不济,你不是最近搞什么音乐吗。别以为局子里不晓得,我妹儿都上电视了。”
同病房阿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乔淇岸压低声警告:“有病就干嚼砒//霜,再敢打电话我立刻报警。”
阿姨推门进来。
拉着自己女儿在隔壁床坐下,劝她趁年轻再要个孩子。“家里孩子多有什么不好,等父母都不在了,他们就是世界上唯一的血亲,是最亲近的人。兄弟姐妹就是要互相照顾。”她转向乔淇岸,“小姑娘你说是吧。”
“他们家就有三个孩子呀,那两个大的还是双胞胎,虽然和妹妹长得一点都不像……”
乔淇岸听得一阵反胃,厌烦涌上心头爆发出一句:“长得不像因为我和他们根本就没关系!”
“别听她的。”她对女儿说,“别拿我们当蓝图。我没有兄弟。”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不在乎自己还穿着睡衣就离开病房。
正值晚高峰大堵车,似乎有场暴风雨将要降临棠元,潮气自江面涌起,闷热厚重的云层压着天色灰沉。车尾灯排出的蠕动红色长龙,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医院附近人行道修路被工程挡板拦着,她沿着坑洼不平的路一直走。疯狂拨打纪楷言的电话,不停被电子女音转到语音信箱提醒她留言。
直到语音信箱留言也被填满,再也打不进去一个电话。电瓶车急躁地横穿过马路冲进车队,乔淇岸脚下一空,摔倒在路边。
无力感顿时灌满全身。
她把脸埋进掌心,竟然在呼吸里隐约闻到了腻人恶心的广藿香甜味。
腕上的智能手表终于确定她命不久矣,自动拨给紧急联系人。
想压掉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男声沙哑里透着些不耐烦。
她试探着问了句:“月儿吗?”
对面换了耳机,江续昼烦躁的声线清晰地顺着电波传出来:“听清楚再叫人。”
乔淇岸沉默片刻。
记得分手的时候拉黑了他的电话,自然以为已经换过紧急联系人号码。
“对不起,打扰了。”
“对不起没用,学聪明点。”他大概率用肩膀夹着手机,双手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很响,“有事说。”
她很久没出声,江续昼更没好气:“你知不知道我在赶稿,一会还要开会啊?”
他说完才意识到刚态度有多恶劣,放软声唤她。
“浅浅。”
乔淇岸心跳滞了一瞬。
小时候江续昼这样叫,她还不愿意答应。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习惯了,听到有人小声叫“浅浅,浅浅”,回头江续昼必然在不远处,歪头看着她笑。
她憋着气息不出声,睡衣上带的消毒水味刺激得角膜酸涩。
江续昼轻轻叹口气:“你哭了是吗?”
乔淇岸用所有力气抹掉眼泪,对话筒说:“没有。”迅速挂了电话。
独自坐在路边,盯着远处的路灯,觉得自己像条丧家犬。
恍惚间,远处的少年飞奔跑向她。他越来越近,却始终只有个逆着灯圈,模模糊糊看不清脸的影子。
她以为是幻觉,眯了眼凝神去看,身下一轻被抱起来,清冽好闻的薄荷味包裹住呼吸。
乔淇岸不知道是谁,也没力气反抗,伸手触摸到耳垂上悬着没有温度的金属圆环。
左边有两个,右边一个。
终于放心靠在他肩上。
“阿昼。”
“我在。”江续昼手臂收紧,把她裹在外套里,低声回应,“回家了。”
闪着大灯的粉色小电车坐进两个人就显得满满当当,车顶还支棱着一对发光猫耳朵。
乔淇岸被满眼的粉红色弄得晕头转向:“你的车——”
江续昼:“今天限号。”
乔淇岸:“所以只能开车头出来?”
江续昼:“……?”
他双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挡风玻璃笑个不停:“小脑瓜构造真奇妙,可不可以是我同事把车借我了?”
“就是尚丹若。”他解释。
“谁?”
“高中同学。毕业露营那次你见过的,记得吗?”
完全想不起来这号人。
靠着车窗回忆高中的事,越梳理越乱,只觉得身上温度很高,大脑一片混沌想着那个看不清脸的影子。
她盯着窗外向后倒退的景物发愣,猛然发觉树梢上覆盖的白色并不是山茶花,而是皑皑白雪。
天空也灰沉沉的飘起雪片。
灯牌掠过,巨大白色粗体字写着【初杨市欢迎你】。
乔淇岸转头看到倒车镜的自己。
顶着七十年代夜总会舞女的白金假发,只穿银色亮片短裙和高跟鞋,在漫天飘扬的雪花里站在没有尽头的公路边缘。
乔淇岸觉得自己的死期可能就是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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