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楷言在她耳边“嘘”了下,低声问:“谁?”
乔淇岸侧头对他耳朵报出那人的名字:“贺子阶。”
纪楷言拉着她退到角落:“看看他想演点什么。”
贺子阶忙着装大学生,完全没意识到附近有熟人。
“江老师,我最近读了您发表蜜蜂嗅觉检测感染样板的论文。但是里面还有几个问题没读太明白,您有没有时间出去坐坐聊一聊?”
“可以。”江棹月爽快,“明天下课来我办公室。”
贺子阶:“我觉得还是去外面比较正式,喝杯咖啡什么的,要不——”
纪楷言已然听不下去了。
沉着脸,像一座带着巨大乌云的山,几乎把整个吧台都压在他的阴影里。贺子阶明显被威压得害怕,后退半步,左右环视终于看到乔淇岸,不太自然地试了个眼色寻求帮助。
“我应该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不和收益数据都造假的公司合作。”
纪楷言低头,看某种有害垃圾一样俯视贺子阶:“生意归生意,再打扰我妻子别怪我翻脸。”
他不想再多说什么,把江棹月护在怀里,牵起她的手要带她离开。江棹月急刹车,掉头回来:“所以你看没看我的论文?”
纪楷言:“他连棠大的学生都不是。”
肖洋拉开门,明晃晃暗示他赶紧走人。
江续昼在面具后盯着吧台那边的动静,看着乔淇岸急着拿上包和外套,追在贺子阶后面出了酒吧。突然觉得没趣,直接收起鼓棒从台上跳下来。
正式演出时间结束都还没到,自己就掀起面具,骨头被抽了似的靠着吧台。
垂着眼皮懒洋洋摸出烟叼着,下颌用力,爆珠啪啪两声。
薄荷味顺着口腔凉进肺里。
他平时很少抽烟。
突然吸这么一口,心肝肺先是冰凉,接着被焦油灼得发疼。
肖洋刚请走贺子阶,告诉店里戴鸟面具的大块头保安不许再放贺子阶进来找人。他在乐队的桌旁坐下,拿鼓棒捅江续昼后背:“能不能差不多些,好歹演到时间。刚都快把鼓搓冒火了,人一走你就下。”
他闷头抽烟不理会,许长安貌似贴心地手搭在他肩膀上:“不来了不来了。他都觉得没意思了。”
纪楷言:“架子鼓没意思,还是演出没意思?”
肖洋:“还是有意思的人走了?”
江续昼把酒杯拍在桌上:“她爱看不看,关我啥事。”
泡沫溅出来。
桌面上凝出一串麦芽色液体。
纪楷言笑着,仰头喝干自己杯里剩的酒:“我们又没说是谁。”
“就是,你急啥?”肖洋也跟着笑,“谁戳你肺管子了?”
江续昼撇了下嘴,拂手去取烟灰缸,正好把许长安刚嗑出来的一堆瓜子仁连皮全扫落到地上。
“德行。有礼貌吗你?”许长安重新抓把瓜子,“就你这样的,青梅竹马的女朋友都能气跑属实活该。这次都给你分一个组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这都追不回来吧?”
江续昼逆着射灯的光,眯起眼看他,不以为然哼了声:“您有过女朋友吗?”
许长安:“没有,但是我知道不能给女朋友编顺口溜,还不道歉把人气得跟你分手。他怎么说来着,黄瓜什么玉米的?”他朝许长安抬抬下巴,后者早就笑得五官乱飞。
“黄瓜胳膊玉米牙,炮仗屁股罗圈腿。”
早就是个内部经典段子了。
乐队有熟识的人故意高声嚷道:“蒜头鼻子绿豆眼,豆油桶腰面盆脸。”
江续昼垂眼看着啤酒杯里翻滚的泡沫,扯开个笑:“调侃嘛。逗个乐子嘛。女人怎么这样,我不就跟她开个玩笑,她就……”
他用力太过,手背上的青筋在浮华的酒吧光线下条条凸起,不和谐至极。
江棹月越过桌面,伸手盖在他的手背上。
“什么玩笑?我亲眼见你嘴贱气跑了汤汤,被爸妈吊着打。”
她的指尖触感微凉,江续昼抬眼看向她。纪楷言把酒杯斟满不动声色推过去,他端起来喝了口,还是觉得嘴里发干,硬着头皮顺着她的话说:“玩笑不能算嘴贱……玩笑!……乐子人的事,能算嘴贱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为了双押”,什么“段子”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江续昼又点了根烟。
谎言重复一千遍,他本早就习惯了这套说辞。
可能是乔淇岸今天真的在附近的缘故,白雾吐出来,焦灼和紧张感才随着烟圈消灭缓解。
肖洋在旁边出主意:“我觉得大老爷们先退一步,给人家低个头认个怂,这事就完了。”
栗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挨着江续昼的椅子,翘起二郎腿,膝盖几乎贴到他身上:“别听他们的,男孩子天生就不适合做那些讨好人的事。”
她的手指顺着他肩膀向下滑:“虽然你不光没素质,还缺乏基本的层次和教养,但是我觉得坚持你要自己,千万别让她觉得能随便摆布你。”
江续昼从她手下抽回自己的手机:“我郑重地送你一个警告,滚!”
套上卫衣向外走,众人还在身后笑作一团。
开了紧急联系人定位,能看到乔淇岸没走太远,还在“屠夫鸟”后巷。他顺着导航跟过去看见贺子阶的背影,快速闪身站进墙角无光处。
他站得远,但两人吵得也激烈,即使有附近漏出的乐声,还字字落进他耳朵里。
“什么叫我和小纪总关系好?我们帮他说话,是因为你打扰到我们家人了。你再敢拿着你的合同来烦我姐,我让你知道我比小纪总没素质多了。”
贺子阶:“他都收购你家年年亏损的的夕阳产业了,还不叫关系好?我也不想找去找纪夫人看人脸色,上次来酒吧不就为了找你商量,结果出了吴轻鸢那档子事。”
每一个字不占理,还带了不小的情绪:“你俩都不接我电话,我有什么办法。”
江续昼笑着骂了句“蠢货”。
被尼古丁烟雾和酒精堵住的呼吸瞬间豁然开朗。
他还想说什么,乔淇岸拔高声音叫他滚。
后巷连着偏僻的小路,但是走回主路又太远。乔淇岸犹豫片刻,观察了四下无人,决定沿着路灯昏暗的砖块继续走。
身后沉重的脚步突然越来越近,呼吸似乎就贴在耳后。
听得出是个比她高大不少的人。
斜眼看了眼路灯暗光照亮的墙壁,身后跟着个怪异畸变张牙舞爪的影子,像个占据她苍白内心的怪物。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卡在腰间。
呼吸带着酒气的男性气息从后方压迫而来。
乔淇岸想都没想,流利转身,抬腿照要害狠踢。
手电筒光亮起。
“小姐”
江续昼玩味的笑凝固在唇边。
眉眼痛苦扭曲,膝盖夹紧跪在地上,有些难以置信看着她:“不愧是芭蕾演员,软功不减当年。”
乔淇岸倒吸口凉气,自知刚用了十分力,把包丢在一边,赶紧去扶住他。
生怕在这出什么岔子。
直接给江续昼送走。
“对不起啊,我帮你揉揉——”她抬手,往下放到一半无措地悬空停住,“好像不太方便帮你揉。”
手都举起来了,只能朝他胸口捶了一拳:“你怎么鬼鬼祟祟跟人后面,走路还没声。”
“这次确实该说对不起。”
江续昼已经顾不得地上脏不脏,头抵着膝盖,坐在青石板上,连声音都止不住发抖:“我就想跟你说这不好打车。”
这点乔淇岸也发现了。
连拖带拽把他带到巷口,好不容易拦下出租车去医院,江续昼靠着后排座位,气息微弱地抗拒,一再坚持要直接回家。
“到底去哪?”司机不耐烦了。
乔淇岸坚决说:“去医院。”
江续昼转向窗户。
在倒影里用力闭了闭眼,就算是瞪她了。
“你就忍心让护士姐姐叫一堆人人扒我的裤裤。”
乔淇岸安慰他不会的,到医院如果实在不行,会去帮他找男医生和男护士。
正如她所猜测。
急诊室接待他们的不是护士姐姐。
但是比姐姐更丢脸。
因为是熟人。
下午刚帮他包扎过伤口的医生还没轮班,看见他们进来快笑疯了。
“这谁啊,这么舍不得我,又回来了。”
江续昼弯腰扶着墙往外挪:“不治了,这样挺好。”
“别啊。”医生实在收不住笑,带上口罩挡住嘴。他向乔淇岸点点头,问:“你干嘛攻击他的朋友们?”
江续昼一拳砸在桌子上:“蒋烃!!”
“不说了不说了。”蒋烃又趴桌子上笑了好几分钟才拿笔写病历。
时间太迟了,有些检查要第二天才能出结果。
蒋烃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让他们在医院待一晚上,顺便观察淤青的情况。他送冰袋过来又忍不住开朗,乔淇岸扶着江续昼都觉得他肩膀肌肉紧绷,脖子上全是汗。怕他还没怎么样先被医生气死了,接过冰袋压在他小腹上。
“很好笑吗?”江续昼把眉毛拧成霹雳小麻花。
乔淇岸:“我没笑。”
他招招手,乔淇岸凑过去,被捏住后颈前后晃:“没笑就把牙收起来。”
“摆清你的位置,你现在是个要赎罪的人。”
江续昼艰难地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刚空出的位置:“坐下靠枕头上,腿放平。”
医院病床太小了。
江续昼就是看着瘦,其实肩宽个子又高,一个人躺都憋屈,乔淇岸在女孩里也不算娇小。
她拍拍陪护椅。
对面黑着脸一言不发,不高兴得厉害,乔淇岸心虚,赶紧顺从地脱鞋坐上去。
他按着遥控器,随便找了个电影点开,诺兰的《星际穿越》。
病号想看乔淇岸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上学的时候最烦的就是物理课,现在也抵挡不了这种排斥力,似乎没多久就开始犯困。江续昼太知道她了,及时伸手托了一把,乔淇岸才没睡着了坐着从床上倒下去。
江续昼半抱着她不太敢动。
隐隐作痛的淤青似乎在提醒他,朝思暮想,用碳棒勾勒过无数遍的姑娘就近在咫尺。
她正真实地、毫无防备地枕自己手臂上安睡。
*格式致敬(拙劣的模仿) 鲁迅-《孔乙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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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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