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续昼所说的“投其所好,肯定让你高兴的夜店”,是个百老汇主题派对。
看莫扎特穿破洞牛仔裤打碟已经够难受了,放眼望去,周围站了至少二十个戴魅影半边白面具的人。
乔淇岸拢了下头发,叉腰站在角落感叹:“好愚蠢啊。”
亏得她还为这个东西化妆了。
众人皆醉我独醒,居然是这么愚蠢且尴尬的体验。
江续昼拿着酒瓶跟着音乐晃头,听不懂唱啥,反正晃。
“还好啊,是不是你喝得不够多?”
他把瓶里的酒倒出一半分给她,乔淇岸接过来,没管什么味道灌了一大口,学他甩两下头。
“没,还是蠢。”
江续昼:“再喝。”
灯光绚丽迷乱的氛围里,酒精在体内发酵速度快到令人意外。
莫扎特打碟节奏震耳欲聋。
江续昼在狂乱陶醉的氛围中抽离出来,抱臂靠在墙边。确实戴魅影白面具的人太多太没创意,扭动碰撞的人影中,他目光锁定在那个裙摆摇曳绽放出黑色花朵的身影。
乔淇岸上一秒还说“好蠢想回家”,不知不觉跟着其他人,对dj莫扎特疯狂高喊:“世上的国王为所欲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即使抱着她、肌肤紧紧贴着,还是觉得两人并非亲密无间。
是乔淇岸身上担负了太多秘密和包袱,像硬壳似的包裹着她,她也甘愿自己缩在里面。只有偶尔酒精上头,川流不息、旺盛生命力冲动地宣泄出来,露出她原本的样子。
她本应该是创作,是艺术。
是感受直抵大脑的女酒神。
江续昼记得很清楚,是高一的夏天。
他隔着教室玻璃往里瞟了眼,乔淇岸那天穿着绿色及膝纱裙,像住在森林深处的仙子,飘飘荡荡的钢琴曲是从她裙摆下流淌出来,拍着透明翅膀在花丛间纵跃。
不知道怎么脑子突然一抽,有种想把她扣在手心里,藏进口袋的冲动。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
发现江棹月也在看,脾气也上来得莫名其妙。
江棹月被狠狠拍了一下,不管为什么,毫不犹豫打回去。双胞胎就这样毫无意义地,在芭蕾舞团空无一人的楼道里,扯着对方的头发扭打起来。
直到木地板在面前磕磕两声。
江续昼才顺着足尖鞋向上看,白色连体袜包裹的修长匀称的小腿,藏在绿纱裙里若隐若现。
乔淇岸训练结束了。
那年夏天热得吹不起风,整个世界笼罩在高温预警的橙色里,唯独汤汤身上绿意盎然。她向后倾着身体,颈线拉长,半睁着猫眼,懒洋洋看他们扯头发,略有些居高临下地吐出一句:“侮辱艺术。”
他放开江棹月,趁伴奏老师出门偷看了眼他手里的琴谱。
西西里舞曲。
在舞剧《珠宝》来棠元巡演那年,他发现了一件想捧在手里藏起来的宝石。
在这种莫名其妙情绪的驱使下,江续昼第二天又去了舞团。
橙红色砖瓦围出四方形天井,古典芭蕾蓬蓬裙打扮的学生在阴凉处或躺或坐,乔淇岸一袭红色长裙被他们围在中间,散开头发赤着脚跳舞。
她像吉普赛盛放的风。
他等不及冲回家,把女酒神的形象画进速写本里,并在日后不断精进,修改3D建模,直到她成为中庭之战第一个人物。
那个揉杂了毁灭与重生形象,在那一刻就已经刻进他脑子里。
乔淇岸蹦累了,四处张望了下,拿着粉扑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江续昼又气又好笑,跟着她的裙摆走到酒吧门口。
他拿手机拍了张背影,黑色吊带短裙下双腿笔直修长,小麦色皮肤光亮紧致,没有半点瑕疵。不是舞校老师瞎说,乔淇岸就是天生的舞蹈演员,江续昼看她只觉得满眼都是腿。
照片发过去。
乔淇岸的手机在他兜里震动了下。
她像是有点醉了,靠着门口花坛什么都没发现。
肩带也不知何时滑落下来,卷发肆意散着,唇红得张扬,在夜色里像妩媚勾人的妖精。
也有人不怕妖鬼。
几个半醉的男人凑上来和她搭讪,乔淇岸四下扭头,分明都朝江续昼站的方向看过来,停了眼神,硬是不叫他。
她没搭理那几个人,自顾自从包里掏出烟盒,咬了一根在唇间。
有人机灵地送火过去。
乔淇岸下巴轻抬,避开那人,自己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
火舌舔上烟头。
江续昼心里憋的火比烟草燃得还旺。
以为他们已经和好了,交心谈过了,还是这样。
他这么大这么明显个靠山,就差趴在她脸上说“有麻烦找我啊”。
喊他一声这么困难吗?
啊?
于是乔淇岸不出声,他就坚决不动。
看谁耗得过谁。
乔淇岸也没着急,侧头吐出白烟,眼神直白地对身边的男人笑笑。
烟灰越烧越长,她看准了马上要搂到她腰上的手,猩红的火星夹在指间正准备按上去,江续昼跌跌撞撞冲过来撞开他们。几步路走得歪七扭八,没长骨头似的挂在她身上。
乔淇岸把烟头按灭在身后的花坛里。
大花臂的男人捏着他肩膀,对这个突然来搅局的很不满。
江续昼一脸没睡醒的样子,抬头看看旁边围了一圈人,再看看乔淇岸,软绵绵垂着头蹭她肩窝:“我一个人真的好怕怕,看我喝成这样,路都走得搁搁胖胖的。”
乔淇岸:“磕磕碰碰。”
花臂男露出了关爱智障的眼神:“你他妈哪来的?”
江续昼梗着脖子,把耳朵凑到他嘴边:“你似乎跟我大放了一些厥词?”
“我让你他妈赶紧滚!”
江续昼不说话,低头捻起乔淇岸被汗沾湿,粘在鼻尖的发丝。
他笑了下,低声问:“怎么办,汤汤姐姐。”
“还怎么办?”
乔淇岸配合地握住他伸过来的手,在他手臂上摸了摸,抬起眼睛对他妖媚一笑:“让你来这么慢,手剁了得了。”
她用力向下一扯,一截断臂从袖管里掉下来。
血浆呈扇形喷了几个男人一身,他们呆在原地看着被染红的衣服。江续昼清俊的面庞疼得极尽扭曲,捂着空荡荡的袖管嘴里不停“诶呦诶呦”、“断了断了”,不小心挥拳打在为首的脸上。
中指戴的戒指凿进花臂男鼻梁。
乔淇岸亲眼看着那根不太好看的鼻子,以颇有分量的十字印花为中心,快速肿高了两倍。
他的眼镜腿“咔”地脆响过后挂在一侧耳朵上,还看着江续昼的独臂发愣,没想起来躲闪。直到摸到鼻孔流出的血,放在眼下凑近看了看,才声嘶力竭发出村里杀猪般的嚎叫。
旁边的喽啰们已经抛下他推搡着逃跑。
江续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恢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从外套里拿出自己的手,捡起被血浆弄脏的断手塞进路边垃圾桶里。
这么丑萌丑萌的小道具,也就是晚上能糊弄过几个醉汉。
好不容易在《恐怖小店》剧组排队分到的新玩具。
没了。
乔淇岸看出他不高兴,又不知道为什么,凑过去抱他:“江总监好聪明呀。”
江续昼不太想理她,指节叩叩她手里的烟盒:“这不我的烟吗?”
她拉开他卫衣前面连通口袋,把烟盒塞进去拍了拍。
“打火机。”
乔淇岸乖乖把打火机放回他手里,他拿了转身就走。
她把包挎在臂弯,有些费力踩在不平的砖地上,追上去拽他的袖子:“我都还你了。”
“阿昼。”她跟在后面喊。
“你走太快了。”
江续昼突然回身,两手捧起她的脸。还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就哄好了,乔淇岸弯弯眼睛,满意地想亲他,踮起脚迎上去,江续昼也卡着她脖子向上一提。
乔淇岸觉得自己像截小萝卜,被人从地里拔出来还带泥巴那种。
“你长得漂亮是吧?”江续昼几乎贴在她脸上,压着嗓子吼,“还挺勾人。”
乔淇岸老实说:“还可以。”
江续昼:“……”
他抓着她前后用力晃:“你有事到底能不能叫我,啊?”真的恨不得头朝下摇一摇,看看倒出水是不是就能腾出位置记住他的话,“到底哪个零件有问题,脑袋瓜不听使唤还是不知道我叫什么?”
乔淇岸:“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嘛——”他把她放回地上,假模假样思考,“先叫声老公我感受一下,不对咱再调。”
“叫老公。”
江续昼哄小孩似的,弯腰看着她的唇,一字一句叫她:“你说,老公。”他鼓励地在她嘴唇上轻啄:“老公。”
乔淇岸:“哎?”
江续昼“啧”了声:“我在这说半天跟你撒娇呢!??”
她摇晃了下,指着不远处的玻璃橱窗走过去。
花鸟鱼虫的小店早就关了灯,橱窗的鱼缸还不断汩涌出圆润的泡泡,几尾金鱼像盛开的樱花安静地浮在水里。
“司小川刚得了新鱼缸,我们给她买两条金鱼吧。”乔淇岸手指贴在玻璃上,由衷地赞美道,“咕噜。”
江续昼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用脸贴了贴她的额头,尾音勾着笑:“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乔淇岸:“咕噜。”
天边初现的白光笼罩街道。
路边山茶垂落花枝的褪去霓虹灯耀眼的彩光,在朦胧中逐渐变回清明白净的模样。
街上四下无人,城市也没有完全清醒。
乔淇岸歪斜地披了件外套,袖子太长摇晃着袖口,懒懒靠着他,口哨不成调的音符渐渐变成曲子。
“因为你想做的一切
宝贝,你想做的一切就是
触摸我,爱抚我,看吧你就是无法满足*”
她吹了点冷风,到楼下突然站住不走了。
江续昼想抱她上去,她侧身避开他的手,自己扶着树干解开高跟鞋细带,脚趾踩上沾满灰尘的水泥地,把鞋子留在垃圾桶盖上。
扭腰点亮灯,按了指纹,消失在两扇关紧的电梯门后。
他握了握拳,只抓到清晨凉风沁骨。
江续昼意识到天光已然大亮。
楼道亮着灯,一尘不染的白墙白瓷砖地,单留下串淌血的足迹。
酒精代谢干净后,乔淇岸再次给自己包裹起坚硬的茧。
没有情绪,不会冲动。
不需要他,也不再依赖他。
他站在原地有些发怔。
忘了从哪看来一句话,“当清醒的哲人代替了醉醺醺的诗人,于是悲剧衰落了*。”
酒神的精神消失了。
* Roméo & Juliette- Les rois du monde(Gérard Presgurvic)【罗密欧与朱丽叶应该是有排中文版,不知道巡演结束没有】
* Six- All You Wanna Do (Aimie Atkinson)
*阿昼忘了的原因是我也忘了哪看的,应该是张汝伦的《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如果不对评论戳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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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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