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带着粗重的低喘,坠落,压在眼前。
江续昼气息和体温铺天盖地,把她裹挟其中随之飘浮。乔淇岸恐惧浪潮汹涌,仰起脖颈,顺着手臂肌肉筋络勃张,向上摸索,指间终于闯入卷曲的棕发,花藤得到树干依附般紧紧攀绕缠卷。
她靠在他肩头,看着天花板上宇宙星云急速收缩,变成极小的黑点悬停在视线中心。
下一瞬,眼前爆炸出无尽虚浮而亮白的尘埃。
乔淇岸歪在枕头上侧身躺着。
刚才上蹿下跳还唱一晚上歌属实作死,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修长匀称的手指替她把乱发拨到耳后,待她平静下来,江续昼低头吻了吻她汗湿的脸,拿吸管喂点水给她喝。
“还好吗?”
说不出来话,乔淇岸只能点点头。
就是这个月运动量超额了。
她翻身想睡,江续昼明显是交流不畅会错意,从善如流把手压在她腰两侧。
潮水再次上涌。
之前他如何强调绝对没因为分开生气,乔淇岸现在已经不信了。
他一遍遍抱着她,疯得像下定决心,要带她一起溺死在震荡摇晃的星海里。
眼见微弱的天光穿过窗帘缝隙,她窝在被子里手指都不想再动。刚睡着,就有重物飞扑而来,旁边床垫都跟着向下陷。
温热的气体喷在脸上嗅了嗅,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看,带粗糙颗粒的舌头就猛舔她的脸。
乔淇岸无力抬起手,摸到毛茸茸热乎乎的硕大狗头。
“你儿子来叫你吃早餐了。”江续昼同样一个飞扑,床垫下陷得更厉害了。
乔淇岸气不打一处来。
有心把他俩全都踹下去。
但是没力气。
抬腿软绵绵蹬了下,反而被握住脚踝。江续昼好玩似的用掌心薄茧捏了捏,不太正经笑道:“不好吧小姐,大清早的,这么不节制。”
乔淇岸:“……”
嗓子虽然哑了,想让他们滚出去,气势上必须压过一头。
深呼吸,气沉丹田,大喝声,“呱!”
“好好好,”江续昼笑得带着被子直抖,牵住项圈把大狗从床上拖走,“我们马上呱。”
窗帘缝隙里的一线阳光爬上床铺,晒得半边床垫发烫。乔淇岸缩回手脚还是热,连带被子一起滚到江续昼那边继续睡,手机在枕头下连续震动,她摸出来贴在耳边,迷迷糊糊应了声。
吴轻鸢已经开始化妆,听出她还没起床,发出尖锐爆鸣:“乔淇岸!!!”
“敢鸽我你死定了!”
啧。
暴躁。
非常暴躁。
她睁开眼。
舞团巡演终于在年前结束回到棠元,吴轻鸢难得有几天假期,答应了晚上陪她出去玩。
地点无外乎还是酒吧。
肖洋逼着每个认识的人都答应,以后有朋友聚会活动一定约在“屠夫鸟”,大家也贪图那点熟人折扣,都欣然同意。
听着外面来了客人,乔淇岸没着急立刻出去。
晚上去玩又要见一堆人,她不是不喜欢江续昼的朋友们,实在是社交能量耗损太多,得提前补充起来。
洗澡换好衣服,拿起床头柜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有点噎。
江续昼留在那的还是早餐,牛奶早就凉了,谈话声还没停,她打算冒险出去换一杯。
推开卧室门,尚丹若站在餐桌旁边,一身职业装打扮,包臀裙不方便活动,只能半蹲拿资料讲解春节更新要协调和收尾的任务。江续昼忙着埋头签字,都不知道让人家先坐下再说话。
乔淇岸挪了椅子过去,尚丹若才听见声响,抬起头和她对上视线,惊讶道:“汤汤怎么也在这?”
江续昼眼皮都没抬:“因为她住这。”
签完字,下一份文件没立刻递上来,笔盖敲桌面提醒的声音中夹杂着些不满。
“你不熟的话,以后这些东西让秘书送。”
“不麻烦呀,”尚丹若坐在他身边,从包里取出餐盒,打开放在他手边,“我给部门大家做了青团,顺便送过来。”
乔淇岸伸长脖子往里看。
青绿的艾叶抱着几个可爱饱满的小团子。
以前跳舞控制体重,家里学校都不许吃零食,长大以后养得她口味反而极端,不管是脆脆的还是糯糯的,热量爆炸的东西都爱吃。
“不会是肉松蛋黄的吧?”
尚丹若对她温和地笑笑:“我做了两种——”
江续昼再次用签字笔笔盖敲了敲面前空空的桌面,打断对话:“饭做得这么好,需要我帮你投一份简历到食堂吗?”
尚丹若双颊泛起酡红,低头翻开文件,给他指要签名的位置。
他周身带着出差落下太多工作,周末还必须加班的怨气,黑魆魆压在餐桌上空。
眼看着青团就在几厘米外,伸手就能抓到糯丸子,乔淇岸愣是不太敢轻举妄动。悻悻拧开冰好的矿泉水,没滋没味含口凉水在嘴里。
连莫扎特都感觉到气氛不对。
乖乖趴在她脚下,粗大的尾巴时不时扫过脚踝,催她快动手。
尚丹若换资料间隙眼神扫过,看出她纠结,柔声道:“汤汤随便点,就当在自己家里。”说完轻推了下江续昼的肩,“阿昼都吓到妹妹了。”
乔淇岸立刻朝饭盒伸出魔爪:“那我就尝尝——”
江续昼一拍桌子:“她现在不饿。”
声线重合。
对视三秒后,乔淇岸被他比刀刃还锋利的目光压得委屈坐回去,手搭在膝盖上:“他说我不饿。”
江续昼靠在椅背上用力捏眉心,放开手两眼间通红一片。
“吃吃吃,你脑子长锅里了。”
乔淇岸得令,一把就抓到肉松味心情更美妙。
就是刚吃过一整个三明治有点撑,顺手把吃不下的放江续昼嘴边。
他心情看上去相当不美妙。
不悦地蹙紧眉心,唇线抿得平直,像真动了气骂人的话都到嘴边,忍了又忍,还是张开嘴充当她的垃圾桶。
挥笔写下最后一个日期,合上资料,给回尚丹若手里。
“我最近应该都线上办公,有什么让实习生或者秘书送。”他盖好餐盒,拉开尚丹若的公文包,一并放进去,“和他们说一声,来送文件别带工作无关的东西。”
乔淇岸抱着狗坐旁边晃腿。
快乐无非就是她放假了,吃饱以后,看别人吭哧吭哧干活。
江总监也是真的凶啊,当他手下肯定挺不容易。
还得夸夸尚丹若坚强,还能保持职场女性八颗牙的得体微笑,像哄小朋友似的对她挥挥手:“妹妹我走啦。”才拿上文件袋泰然离开。
乔淇岸自省,如果她被领导这样说,饭盒此时此刻已经扣在他的大头上了。
“阿昼,”她走到门边,突然回身,抬起手葱白的指尖轻抚过他嘴角
江续昼用力后仰。
玄关空间狭窄,几乎贴在衣帽架上惊恐地看向乔淇岸。
尚丹若笑了下,对他说:“现在干净啦。”
关门离开。
江续昼额前卷毛倒立起来。
冲过来拨开莫扎特,拖鞋都没跟上速度,人已经换扑进乔淇岸怀里,抱着她的腰,给她看刚被吓得高耸立起的鸡皮疙瘩。
“我现在不干净了!”
乔淇岸莫名其妙:“人也没把你怎么样啊。”
多好一姑娘,茶茶的,很温柔。
要是能把青团留下就更好了。
“我们真的只是同事!她以前在公司从来不这样。”
她没生气,江续昼反而拔高嗓音,自己快跟自己吵起来了,“我们都不在同个楼层,她有自己的直系领导,平时根本不给我汇报。”
“宝宝,我工作的时候真的很乖。”
“我知道。”
她被勒得难受,拽着衬衣领子推了他一把:“晚上不是要去玩,你就穿这个?”
江续昼不换衣服。
握住她的手,讨好般低头亲亲手背,“下次再有人靠近,我立刻原地托马斯全旋行不行?”
莫扎特听他求饶的声音,不知道受什么启发,仰头对着天花板放声狼嚎。
手机也凑热闹。
铃声大作,吵得乔淇岸不太耐烦,捂起耳朵,没兴趣接着说下去:“要是真的乖就把我手机拿来。”
是疗养院电话。
她敛起笑,心底向下一坠。
纪楷言已经提醒过,林昭然身体变得很差了。
才过去几天,这次打电话就是出于疗养院临终关怀政策,通知病人家属到场。同时也方便如果有突发状况,她好在场签字。
护士轻声细语,引他们进入病房。
这里安静至极,不再会有医生进出。
落日偏光斜射进窗格,被灰影隔开一道一道橙黄的光,不带半点温度。乔淇岸第一次直面将死之人,她路过病床,感觉到刚刚和背着弯刀的庞大阴影擦肩而过。
上次来,还有各种插管和滴滴作响的检测仪器,如今都撤走了。
医生都认为治疗除了更痛苦,不会有任何效果,现在只打点吗啡让林昭然感觉不到疼,能休息片刻。
小时候,父母还和睦时,乔淇岸牵着爸爸的手,总要用力抬头才能看清印象中高大英俊的面庞;如今她站在床边俯视他,瘦弱可憎的老头儿在被单下隆起薄薄一片,小得可怜。
他睁开眼睛,目光浑浊空洞,似乎不太认识面前的人。布满皱纹,瘦到两颊凹陷的脸裂开条缝,沙哑道:“汤汤,”
“爸爸要死了,你都不愿意坐过来吗?”
乔淇岸不说话。
血缘很奇妙,她本该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为了他的不忠贪婪、自私卑劣,不断放任他的新家庭谋害她性命。
她对林昭然的憎恨远超旁人,却还在这一刻如此难过。
“你多像你妈妈。”林昭然说,“她以前好美,初杨歌剧院之花。那么多人在出场口等着见她一面,她只接了我的玫瑰,我只有钱买一枝花,那时候——”
乔淇岸握紧拳,忍着泪吼出声:“那时候你儿子都上小学了,你还在她面前装初恋!”
“不许你再提我妈!”
林昭然嘴张得很大,舌头用力抬起,说不出半句辩解。
病房只剩下死寂。
暮日沉到山那头,窗下的暖光黯淡,静静等候在墙边,带弯刀的黑影推门进来了。
“对不起,是爸爸没照顾好你。我也对不起你的妈妈。”
“汤汤,别恨爸爸。”
“小时候,我也抱过你,带你放过风筝。你还记得吗?”他说了太多话,得不到回应,一滴浊泪从眼角流进枕头,用力从被单下伸出排满针孔的手。
“汤汤,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眼看他要拉倒身上的氧气罐,乔淇岸握住那只干枯的手,坐在床前的椅子上:“爸。”
“你是个好孩子。”林昭然手探向枕头下面,“我只剩这最后一样东西,你收下吧,好吗?”
牛皮纸信封颤巍巍放进乔淇岸手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