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祈轻叹一口气,烛光从下往上打过他的苍白的脸庞,显得他表情像是在笑:“不枉我当初费了那么多心思做了那么几出戏。”
樊夙冷冷地看着他。他很清楚自己对面坐的是个什么东西,病骨里藏了个捉摸不定的疯子。
“不过就你最终目的来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去乾泽宗这么个青黄不接的地方。”对面张祈还在点评,他眯起细长的眼睛,语气轻快到好似只是在讲个笑话。
“不至于。”樊夙下意识说道。
看到对面张祈饶投过来的目光,樊夙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在谈到乾泽宗时,竟是不自觉乱了心。
至少现在青接得上。
这想法冒出他脑海的时候他自己都怔了一下,握着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攥紧了些。
张祈还要说些什么,但樊夙已经无心听下去了。
本就是他兄长交代给他的一场交易,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了才叫他过来看看。
樊夙懒得再去费什么唇舌,草草应付完几句后便迤迤然离去。
眼前景象迅速地换了又换,天光次第增亮,可有个恼人念头偏就乱线般缠住了他,怎样都不曾甩脱过。
他为什么会去乾泽宗。
可能他觉得身边事太乱太砸,正巧半路碰上剑盟拿群人,想去寻个乐子,于是便有了乾泽宗山门前的那次偶遇。
为了许抚生吗?
这段缘分连初遇都是假的,全是用谎言堆砌起来的关系,这种垒于朽木的高台,全部坍塌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场将错就错的师徒缘分能有什么善果?
不知怎的,一想到这个问题,樊夙心底没来由地起了异样,繁繁复复在脑子里打转,将接下来的思绪硬生生地绞断了。
“你是说,线索到这里就莫名其妙地断了?”许抚生在田埂边挑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等着方才布下的阵慢慢成型。
大地之上逐渐浮现出细碎的光,顺着稻禾的根系盘旋而上,恍若腐草为萤的幻境。
方才帮余微布的阵法太过复杂,一环套一圈,大阵法里有小阵法,小阵法里又嵌套了个复合阵法,一通套娃下来委实是累得够呛。
余微在阵法方面的学习能力很强,但无奈自身灵根差了些,经脉灵力运转不周,稳固阵法都需要许抚生来协助,花了二人不少心力。
随着阵法逐渐成型,灵脉流经过的地方微光越发明显,雪霰一样逸散在半空中。
“救命,救命啊!妖怪,有妖怪。”最后关头草垛后边猝不及防闪过个人影,大声呼救着,肉眼可见身后跟着团模糊的黑雾。
“当心!”眼见对方竟然是踏过了自己先前设下的禁制,朝着阵石奔了过去,许抚生疾声厉喝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那道人疾跑竟是下掀了余微先前布置在晒谷场空地的乌木块。
许抚生心倏地一提,布阵最忌阵石挪位,轻则破坏阵型,重则导致布阵之人遭到反噬,更甚就是阵毁人亡。
他眼疾手快掏出一块新的乌木掷了过去,同时飞身过去闪到那道人身边,动作间趁势伸手将那块被掀飞的乌木稳稳接到手上。
只听咚一声破土的闷响,新的乌木很有准头地重新嵌入地面,阵法短时间内再度恢复了原样,同时青云破空,剑刃弧光向扑过来的诡物袭去。
那黑雾在剑光触及的瞬间滋啦一下凭空消失,像是水滴被滚烫的锅炉蒸发。
雾气散了的瞬间,浓烈的腥膻味扑鼻而来,许抚生下意识屏息,视线被遮蔽,耳畔炸起了无比尖锐的嘶鸣,伴随着金戈的嗡鸣,原本就初愈不久的识海又掀起一阵巨痛。
过了好一会儿,嘈杂声渐渐平息,就在许抚生觉得自己的识海又要裂开的时候,他听到道苍老的声音跟随在那嘈杂后,无缝衔接一般闯了进来。
“多谢,多谢贵人出手相助!”
许抚生重又艰难地睁开眼,看见那老道人双手牵住他没有执剑的那个手腕,激动地握手一般上下晃动着。
许抚生一愣:“方才发生了什么?”
“鄙人不慎被妖邪缠身,索性得了恩人相助,挥剑斩了那邪物,这才得以保全一条小命,怎么了恩人?”
许抚生这才发现对方身后依旧是原先那大片黄绿驳杂的田野,白云浮玉,和他视野陷入黑暗之前的景象一般无二。
“没什么。”许抚生嘴上这么应付,心里却觉得有些骇然。
整整半个时辰的混沌好似被缩成了旁人眼中的弹指一瞬。
究竟是怎么回事?
“救命之恩,小道身上也没有什么,作为报答,我这张祖传的这张辟邪符就交给你们了。”思考被那道人的声音打断,许抚生也顺势看向那个道人。
因惊魂未定的缘故,那老道的山羊胡随着气息略微抖动着,手晃晃悠悠地从满身老旧的袍子里左翻翻右翻翻,扒拉出了一沓皱巴巴的符纸。
“大师兄!”余微匆匆忙忙地从不远处赶了过来。
方才这段波折委实将余微惊得不轻,他从许抚生手里拿回乌木块的时候手还微微哆嗦,脸被吓了个煞白,到现在看着还像血色没来得及泛上来。
“嘿,巧了,巧了!”突然瞧清楚余微的面容时,那道人忽然莫名其妙地怪叫一声,撒了癔症般拉长了声神神叨叨地念。
“你这孩子骨骼清奇,倒是合我眼缘,本是只想拿几张普通符箓的,不过相逢即是缘分,那我这祖传的辟邪符权且先赠你了,哎呀呀吾道不孤……”
“哦噢。”余微没意识到事情的不对,还没反应过来手中就被塞了大把的符纸。
“世间弃物不嫌多,酸酒也堪充醋卖。造化啊,造化!”与罢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词,随后许抚生和余微就这么见他竟是大笑着抚掌扬长而去。*
留下余微一头雾水呆愣在原地。
说来也怪,那道人溜得极快,竟是怎么也追不上,欻一下没了踪影,要不是手中的符纸,余微都快以为方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先前惊吓过度,余微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目送着那人跑远后才开始打量这沓符纸,说道:“想不到这竟也是个重义之人,你说是吧,师兄。”
许抚生没搭话。
对方迟迟不应答,余微回过头,发现许抚生正在看着自己,目光里流露出深切的“乾泽宗要完”的担忧。
宕机许久的灵光这才在脑子里闪回。
“鄙人方才被邪祟围困……”
“辟邪符……”
屁用没有。
回想起这道人前言不搭后语的,光怪陆离的行径,余微合理怀疑对方似是有那个脑疾。
余微轻咳一声掩饰方才的尴尬:“那师兄你要这个符纸干什么?”
许抚生问他:“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亲自固定的阵法,像今天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掀了的?”
余微默然,他从许抚生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怀疑?
不像是对自己本来擅长的能力突然感觉不自信的怀疑,而是那种怀疑人另有用心的怀疑。
“你是说方才那人……”再思考起来,余微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低下头仔细打量看手中成沓的符纸。
那道人不简单,符纸也不简单。
余微思索了半晌,将手中的符纸理齐叠好,揣到袖子里:“这样吧,等师叔醒了,我拿这符纸去问问他老人家也不迟。”
说着他不在乎般伸了个懒腰“无非就是导向三个结果,要么是场天降的机缘,要么是个失心疯的废纸,要么是个埋下的祸根。”
“古往今来都是这样,也没几个新意。”余微像念画本子般拉长了声音调侃着,小孩子硬凹大人那样云淡风轻。
“哎呀!只顾着计较这事了,阵法现在差不多好了,师兄你灵力比我多,你帮我测下看看。”
田园之土所供跳不出五谷轮回,不过还有一处……
许抚生看向光点重新集中的地方。
灵脉本身。
他将手掌覆上土壤,想再添道灵力将阵法看得更真切些。
余微的确像是特为阵道而生的,小小年纪布下的阵法灵力流通顺畅,藏微玄机。
余微得意道:“我这个新的勘测阵法范围更广,也能测得更准些,这些灵脉流通到了哪里,用在了哪儿,基本都能看个分明。”
似是为了应验他所说,稻田之中的光点更加密集起来,汇集成一条条细线,遥遥指着来处与归处。
可惜这帅没耍成,就被人拆了台。
“人小鬼大。”身后传来句熟悉的调侃。
“什么人!”余微素来厌烦别人拿他年纪小说他,顿时生气地转过身去看看那讨厌鬼是何许人也,结果却看见樊夙正抱着剑向他们走过来。
见来人自己打不过,余微也熄了火。
但阵修的智慧素来讲究生克有律道法自然,余微无愧为阵道奇才,小小年纪也参透了一物降一物的规则,他懒得和樊夙互呛。
而是仗着离得近扯了扯许抚生宽大的袖子,大声嚷道:“大师兄,你管管你徒弟,今天他敢忤逆我这个小师叔,明天他就敢忤逆你!”
*出自《十二楼 生我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