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事。”樊夙强颜笑着搪塞,“只是有些疲惫。”
接着樊夙若无其事地说道:“这符我也不认得。”
才怪。
他费劲心思混进正道宗门,本就是为了查这张符的底细。
先前他那片领地出现了大批妖族无故暴毙的事情,寻常妖族走在街上好好的,忽然平白无故竟有幽蓝的烟火猛地从衣领子里燎了起来。
火焰蔓延得极快,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喊出口,便只留下了散落一地的灰烬和满脸惊惶的人群。
后有人查验下来,发现这些火无一例外起于骨血,通俗来说就像是什么东西从骨头里往外一厘一毫地烧,及火焰现于皮肉的时候,内里就被燃蚀成了磷灰,早已是神仙难救。
一时间人人自危,妖族所有百姓都加固门窗,瞎买草药,那怕出门都要裹得严严实实,每家每户都恨不能备上几大缸水。
发生这样大的事,他当然没有坐以待毙,当即顺着追查下来,可在理出那些妖的身份后便再也进展不下去了,线索啪一下断了。
那些自燃的妖不分原型种族,不论男女老少高低贵贱,不知起因缘由,均无牵扯瓜葛,却全都无故陨命。
直到某日半夜有个巡逻的妖卫在妖族结界边缘看到个抱着木头匣子鬼鬼祟祟的人族修士,觉得可疑便跟上去查看。
那修士受了惊,手一抖匣子便跌了出去,里头的部分符纸燃烧着从里头燃烧着乱飞,争先恐后冲着那妖卫的面门袭过去,触及肌肤即化作灰烬。
所幸那妖卫修为较高,也躲闪及时,这才保了条命下来,只是修为从元婴跌到了筑基。
后来有人拿那些剩余的符纸研究下来发现这玩意尤其邪门,平素里燧石柴火怎么都点不着,放久了便莫名其妙地着起来,燃烧了以后便往活物身上飞。
但凡被这烧着的符纸碰着,有修为的便拿修为来耗,修为不够用便焚烧骨血,妖族妖修也分禀赋,大多数都卡在筑基。
修为够这张符纸耗的妖修委实不多,只能和符纸一起归了尘,成了无端端枉死的无辜魂。
自然也是盘问过那修士,可自打那匣子打开后,那修士突然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变得语无伦次疯疯癫癫,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流仙洲来的人,一口一个将那符纸唤作劳什子“奉心化赤”。
天下曾五分,流仙洲便是其中之一,不过沧海桑田,早已随着地貌变迁逐渐消失只剩一片汪洋,其间灵力枯竭,根本不可能立宗门育修士,什么劳什子流仙洲,分明胡扯。
见人突然疯了,无论如何也再问不出什么别的,最后还是樊夙他那当妖王的长兄懂得物尽其用,一句“为”便将当时在妖族已稍有声望的樊夙支到了修士的地盘去,后来也就顺势有了拜入乾泽宗这件事。
符纸打哪儿来的,怎么到那些受害的妖族身上的,全都问不出,只是见时间过得久了,族人平白无故自燃的事情也没再发生过,便也渐渐随着所有人回归正常生活以后平了,淡了。
风波的结尾也是结尾草率得很。
最终结果便是本就积怨已久的妖族和修士之间的恩怨谱上又添了这么不浓不淡定一笔。
先前那飞到手里的符纸,因为彼时已经烧了过半,导致樊夙一时竟是没有觉察出。
现如今他从许抚生手里看到了那张完好无损的符纸,他当即反应过来。
结合余微身上伤情的蹊跷,再想到自己连着跌了两大阶的修为……
通了,都通了。
奉心化赤,奉的符纸,耗的修为,化的危重之人的性命,修为不够便是以命抵命。
旁边沈观翻书未果,索性将手头医案集猛地一各,身影又忙匆匆闪过去:“不行,我还得再看看,恐怕有什么内伤。”
还能有什么内伤?樊夙心道。
连用两张炼心符,相继耗了两大段大乘期的修为,那十几道阵法虽多,但也不是什么特别高级的阵法,抵御起来可谓绰绰有余。
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宗门,难怪他们几个能当同门当这么久,都是群不把从性命当回事的犟种。
樊夙只觉肉疼,自己两大阶的修为就这么赔了进去。
“那师妹,我还得返回去替给那边的百姓发放些辟谷丹,便先过去了。”许抚生说完这句话便御剑就要走。
“辟谷丹在右边那格子里,你多拿些。”先前的遭遇余微已经同沈观讲清楚了,沈观对那边的事多少有些了解,想着反正是发丹药许抚生应当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豁命的事来,便也没拦着。
“我随师尊过去看看。”樊夙也提剑跟了上去。
听到樊夙的提议,许抚生没作什么反应,算是默许。
碧霄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再次启程,剑气凌空风声涌动,带起的气流层云之中曳出大段拖尾般的云霞。
身后丹房内传来沈观的声音:“一路顺风——甘师侄,你看着点你师尊,必要的时候拦着他点。”
前面那个身穿白衣的身影听了这话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樊夙看得想笑,眼前这人明明自己年纪不到弱冠,偏生要装个古板的样子,还装得连他都差点信了。
可是一想到此行他跟着过来的目的,樊夙神情有些复杂。
他感觉许抚生先前从阵里得知的恐怕不止有灵盗的行踪。
当时只顾着救人,他只以为许抚生那剑全是情绪驱使,现在回想起来他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许抚生再怎么意气用事,也不至于在当时余微已经重伤的时候,还要单挑一个能在田里掀起大片动静的庞然大物。
“灵盗”这个说法全是他顺口编的,半真半假,至于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有妖族还张祈知道。
那剑砍下的位置像是看准了的,要不是被挡着了,恐怕地下的关窍真的要被重见天日。
这应当不是什么偶然,想到这里,樊夙眼神暗了些,幽幽地看着眼前的许抚生。
许抚生对身后的事情浑然不觉,因为担忧着那灵盗恐出什么变动,许抚生御剑很急,数息之间便到了村民聚居的地方。
房屋依山路而建,一路蜿蜒着挨个走下来要费上不少力气,许抚生御剑至低处后一跃而下,召剑收回一气呵成。
“仙长这是要上哪儿去?”不料才方落地,便有人从身后喝住了他,因为久病耗气的缘故,听上去中气不足。
先前打过交道,许抚生自然辨得出这声音来自何人,他眼神都懒得给,头也不回:“都是问道的人,你资历还在我之前,这一声我可当不起。”
许抚生:“你说是吗,张祈?”
身后张祈负手而立,黑漆漆的眼睛,嘴唇微微勾起,
做戏做全套,在张祈出现的时候,樊夙便很惊慌般往许抚生身后躲过去,久违地揽上对方的肩头时,距离陡然过近,二人不约而同地身形一僵。
许抚生素来注重仪表整洁住所的清幽,时值后院离兰草萧艾疯长,平素又长期待在居所修炼,于是多少也沾了些。
凑近了能嗅到幽微的草木糯香。
樊夙听到身边那人轻声开口,嘴唇开合间吐息声像是一圈圈轻缓地在他耳边绕着,绕得他心绪鸦飞鹊乱。
“别怕。”樊夙听见被他揽住的那人怔了一会儿后便轻声安慰。
“你现在是我徒弟,他动不得你。”许抚生淡淡道。
看着眼前樊夙装得跟真的似的,张祈心里冷笑。
搞得像先前那些猎户和程家二兄弟不是这家伙派出去的一样,还害得他张祈白白折了两个人手。
“许小友这是收了个徒弟?”张祈皮笑肉不笑地寒暄着。
“前辈您不认识?”许抚生没给他好脸色,带着樊夙就要走。
“二位且慢!”身后张祈突然拔高了声音,因为嗓子受了牵扯肺气供应不上,这具本就疾病缠身的躯壳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许抚生最后还是回过头,看向这个执念深重的人:“先前我宗门的丹修来给你看过,你这具身体先天之本就不好,偏要求这长生逆天而行……”
“不是!”张祈脱口而出,语速很快,像是情绪随着声音一时收不住爆发了,语气干脆到令许抚生都愣住了半晌。
不是要求长生。
张祈走了过来:“听闻许小友为这里的人去拿了辟谷丹,我怕不够特给小友带来了些。”
许抚生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了个丹药瓷瓶,质地如玉,莹莹洁白。
许抚生接过瓷瓶,将丹药倒出了些,乌色的药丸滚落掌心,散发着特有的药味,当真是辟谷丹没错。
许抚生抬眼,正好撞见张祈的目光,对方竟像是恳切地看着他:“还望仙长能帮忙还我一个公道。”
许抚生正要说什么,突然感觉肩膀上樊夙的手兀地一紧,许抚生吃痛下意识看过去,是他这才注意到樊夙此刻握住他肩膀的手攥得骨节发白,像是阴霾未尽的恐慌。
樊夙本是恶趣味想着再演得像些,握住许抚生肩头的手收拢了些,却不料手背上突然笼过一片意料之外的温热,他微微瞪大了眼睛。
许抚生直接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笼住樊夙那只放他肩头的手,想着这般做法虽老套肉麻了些,但聊胜于无。
借着许抚生抬眼看向张祈。
面前张祈貌似有什么苦衷,身侧樊夙的手因为惊慌紧紧攥着许抚生的肩膀。
但许抚生也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不是什么人什么话都会傻乎乎地相信。
许抚生难得笑了笑:“辟谷丹算是修士里最基础的丹药,以你的修为和前科……”
随后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从搜罗药材到炼制成丹,最多不过六个时辰。”
张祈笑着接话道:“所以我这才帮忙送了过来。”
“前日。”许抚生将手中的药装了回去,丹药砸着平底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
“禾稻萎黄之事自前日开始业已发生,按照这个时间算下来,整整一天半,你一个离得最近的修士跟睡着了似的什么都没做,听闻此处消息闭塞,但也不至于闭塞成这般。”
张祈脸上的笑意明显地僵住了。
许抚生没搭理他,自顾自装好药后,他又将瓶子递了回去:“前辈既然要为自己正名,那你为何不亲手将这些丹药发下去,也好挽救一下你那岌岌可危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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