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像金身颓如山崩。
生死局已解,山神殿中却陡然烛火大盛!
黑气从神像断面中涌出,非烟非雾,黏稠得几乎成为液态,缠过谢珣四肢,徐徐攀爬。
开头如利剑般直贯脑颅的那股黑气已经不见了,或许已经深深钻入脑中,谢珣咬牙忍住剧痛,往前走去。
前方就是生死阵出口。
谢珣看见一个人。
像是早有所感般在瞬间伸开臂膀将他接了过去,谢珣落在一副肩头,很难适应地偏过头去,看见他手心灼痕。
这是……
灵诫。
一瞬间谢珣回想起往事。
那时纪川捧着盆花说那是他新近研究的药材,谢珣懒得放下手中书册,低头衔去。从前觉得稀松平常的一幕如今想来竟十分怪异——黑雾入脑后,身体里好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曾被封印过的某种觉知变得敏锐起来。
那山神说“可惜”。
似乎山神诱他入生死局,不是为杀他,而是要让他放出那道黑气。只是黑气的效用被灵诫拦住了……
山神真正目的究竟是什么?
头痛如搅,难以细思。
昏迷之际谢珣最后的念头是。
转过一世,怎么三番两次在徒弟面前晕倒。
好丢脸。
*
周府。
半柱香前暴雨骤然停歇,天色放晴,周老爷依旧被绑着,吱哇乱叫起来。
苏雪柳道:“方奕然,雨歇了,我们现在立刻去救九师兄。”
方奕然想给周老爷松绑,又被她拦住。
“我还是觉得有问题。”
周老爷的夫人云娘死了,周老爷不是凶手。
周老爷决定用自己的命换夫人的命。
周老爷有些贪心,又想自己也活,所以听从山神之命将他们骗来此处。
真言符下无谎话,但苏雪柳还是感到蹊跷。
“松不松绑到时再说!快走,”苏雪柳拽住方奕然就往周府门外走去,“现在救人要紧——九师兄?”
周府门口,进来三个人。
九师兄,白姑娘,子虚道人。
白姑娘和子虚道人是靠走的,九师兄……是昏迷着被子虚道人抱进来的。
苏雪柳和方奕然面上焦灼神情霎时消失,变得复杂起来。
此时周府庭院之中,弥漫出一种乱哄哄的潦草氛围:周老爷被绑在廊上狼狈不已,白鸢步履匆匆焦急异常,苏雪柳想上前探问九师兄却欲行又止,方奕然正派的面孔上浮现出羞耻而谴责的神情。
只有子虚道人,闲庭信步,有种置身事外的恬淡。
打破这种奇怪氛围的是周老爷。
他大叫一声:“鬼啊!有鬼!”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周府东北角水井中,居然慢慢溢出一些浅赤色烟气。
烟气化为人形,四肢滴水。
鬼魂,一只接着一只,从井里爬了出来。
白鸢面色一僵,心中了然:顾公子不知凭何竟破了山神生死阵。如今山神已死,周府水土相克之局便破,井里的东西失去镇压,就会爬出来。
那些鬼魂都不完整。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肚子,有的缺了舌头。
这是因为阵法在“吃”他们。
白鸢未想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
她向山神所求,是借助水井中换命阵,以周老爷死,换云娘生。
然而周老爷命中有罪业,罪业越多,命数越薄。他的命已经不足以使云娘复活,可是换命阵已成,白鸢不想放弃。
她精心挑选几个命不久矣的人,取了他们性命,填进井中。
可是现下阵法告破鬼魂现身,那几只鬼已有怨气淤积,威能不可小视,若在城中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白鸢手中捏起法诀。
鬼者,灰白黄黑赤青。赤色鬼为枉死之人所化,凶戾程度仅次于青鬼,虽然只是浅赤,但四只……
可能要豁出命去,才能对付。
她自己做下的冤孽必得由她自己来平。
赤色鬼喉中开始发出啸叫,白鸢并起剑指正要出招,却见下一息,那赤鬼周身泛起朦胧玉光,转瞬间便被度化而去!
“是你?”
白鸢惊异地看向子虚道人。
子虚道人道行很高她是能看出来的,或许一拂尘扫平厉鬼也无不可,只是这种度化的术法,不像他所用。
纪川说:“是清净玉。”
白鸢凝眉:“那个度化心魔的法器?”
传说中那是慈航真人灵台四照花所化神器,落入人间后,为历代隐宗宗主所珍藏。
清净玉有驱魔渡厄清净之能,度化几只恶鬼转生自是不在话下。
只是,如此厉害的法器,怎么会在一个道士手上。
纪川颔首一笑:“是我师父送给我的。”
白鸢:“……我没问。”
纪川道:“还有一具魂魄不愿离去,正在井边徘徊。便是你那位朋友吧?”
白鸢一惊,望向井边,泪水先于话音夺眶而出。
“阿云!”
她朝井边狂奔而去。
“阿鸢。”
一道宁和而温静的女子声音。
那是一只小小的灰心鬼,坐在井沿上。
她裹着一件偏大许多、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面上敷一层厚厚的铅粉,显得面白如纸。两块浓艳的胭脂团在双颊,口脂颜色竟比胭脂更浓,又有一对炭笔化成的眉毛,浓黑粗直,放在那张白得不能更白的脸上,突兀得像要各自飞走似的。
只那双眼未被铅华所误。
眼中泪光隐约,有如秋波渺渺,朝露漙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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