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那本摊开的皮质笔记本,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林怀瑜早已波澜不惊的心湖里,掀起了毁灭性的惊涛骇浪。那些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解剖般的字迹,不仅仅是一段文字,更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他最后的精神防线。自那个昏暗的下午之后,他赖以生存的、哪怕只是虚假平衡的世界,彻底分崩离析。恐惧,不再是间歇性发作的阵痛,它蜕变成了一种永恒的、弥漫性的底色,如同空气般无处不在,浸透了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每一次沉重的心跳,甚至渗透进他每一个混乱的梦境。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弃在悬崖边缘的守望者,脚下是正在寸寸碎裂、不断坍塌的岩石,簌簌落下的石块坠入无底的黑暗,连回声都听不见。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重要的人,他的哥哥,他的光,他在这人世间唯一的锚点,正以一种清醒而决绝的姿态,一步,又一步,从容不迫地走向那万劫不复的深渊。哥哥的眼神里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奔赴,仿佛那深渊不是终结,而是解脱。林怀瑜张开嘴,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被无形的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有效的警告,连一丝呜咽都显得奢侈;他伸出手臂,指尖在冰冷滞重的空气中徒劳地抓挠,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却连哥哥的一片衣角,一丝温度都无法触及。那种深入骨髓、啃噬灵魂的无力感,比抑郁症本身带来的虚无和沉重,更加残忍地凌迟着他,将他最后一点生存的意志也寸寸磨灭。

林怀瑾的状态,正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速度,滑向更深的、无法挽回的异常。他从《溺亡的月亮》片场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甚至是在凌晨两三点,万籁俱寂,只有他的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他身上常常带着一身无法完全被凛冽夜风驱散的、若有似无的酒气——林怀瑜记得,哥哥以前是几乎滴酒不沾的,他说过酒精会麻痹神经,影响他揣摩角色那细腻入微的情绪层次。可现在……那酒气像一层朦胧的、不祥的雾气缠绕着他。他的沉默也不再是单纯的疏离或疲惫,那是一种精神彻底抽离后的真空状态,仿佛他的灵魂内核早已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飘然远去,留下的只是一具被角色蚕食、被绝望浸润、日渐腐朽的皮囊,依照着某种既定的、走向终结的程序,机械地完成着“林怀瑾”这个身份最后的、苍白的表演。他有时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漆黑的电视屏幕,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眼神空洞,仿佛在看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沒入他的眼。

更让林怀瑜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哥哥开始出现了一些细微却不容忽视的生理和精神异常。有时在万籁俱寂的深夜,林怀瑜会因为突如其来的、如同溺水般的心悸而醒来,冷汗浸湿了额发和睡衣。就在这死寂之中,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模糊不清的低语。那声音时高时低,断断续续,像是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人激烈争执,语气时而激动,时而哀求;又像是在进行某种绝望而虔诚的祈祷或忏悔,絮絮叨叨,永无止境。那声音属于哥哥,却又陌生得可怕,充满了被撕裂的痛苦。可当他屏住呼吸,赤着脚,像一抹游魂般贴近那扇冰冷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门板,冰凉的木纹刺痛他的额头,他试图听清那些破碎的只言片语时,那声音又会诡异地戛然而止。门内外瞬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那种突然的静默比声音本身更令人恐惧。

而最让林怀瑜感到心脏被反复刺穿、碾碎的,是哥哥看他时的那种眼神。那不再是争吵那晚冰冷的愤怒或失望,也不是以往那种深藏在淡漠之下、不易察觉的关切,那是一种……复杂到令人心碎的凝视。里面有不舍,如同即将远行的人看着故土;有负罪,沉甸甸地压弯了他的脊梁;有近乎悲悯的怜爱,仿佛在看一个注定无法幸福的孩童;但更多的,是一种令人胆寒的、已然放弃一切的、带着诀别意味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虚无,是连挣扎都放弃了的死寂。有时,林怀瑜只是无意中从画布上抬起头,揉着酸涩的眼睛,会猝不及防地撞上哥哥正望着自己。那目光深邃得像一口即将彻底干涸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太多林怀瑜无法完全解读,却又本能地感到恐惧和心碎的情绪。那眼神仿佛在说:“对不起,怀瑜,哥哥要食言了。”而当林怀瑜试图鼓起生命中残存的全部勇气,去捕捉、去回应那目光,用眼神传递自己的恐惧和祈求时,林怀瑾又会像被灼热的火焰烫到一般,迅速地、近乎狼狈地移开视线,转身去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比如整理已经无比整洁的茶几,或者只是盯着墙壁发呆,仿佛那片刻不受控制的情感泄露,是一种不可饶恕的软弱和失误,会动摇他那个可怕的决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绝对不能。他不能失去哥哥。失去哥哥,他的世界将不再是灰色,而是彻底的、永恒的、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那比死亡本身更可怕。

这个念头,如同在荒芜死寂的沙漠中破土而出的毒草,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在林怀瑜的心中疯狂滋长,根系紧紧缠绕住他脆弱的心脏。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缓慢走向终结的僵局。他必须向哥哥证明,这个灰暗的世界或许不堪,但依然有值得留恋的东西,还有他——林怀瑜,需要他,不能没有他,他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这个近乎偏执的、带着强烈依赖的念头,成了他溺水生涯中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浮木。他重新走进了那间如同囚笼又如同堡垒的画室,空气中弥漫的松节油和亚麻油的气味,此刻闻起来带着一种陈旧的悲伤。他的目光落在画架上那幅被他自己用愤怒和绝望的颜料污染、象征着彻底失败的“阳光下的哥哥”。画布上混乱的色彩,像极了他此刻内心的写照。他沉默地拿起刮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微微一颤,然后他开始一点点地、极其耐心地将上面干涸结块的、丑陋的颜料铲掉。动作缓慢而坚定,碎屑簌簌落下,像是在进行一场与过去告别的、虔诚而悲伤的仪式,又像是在亲手剥开自己结痂的伤口,痛楚而必然。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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