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重新画一幅画。不依靠褪色的记忆,不依赖虚假的虚构,他要画的,是此刻他心中最想留下的、最真实的哥哥。不是那个在闪光灯下光彩夺目、被无数人拥簇的明星林怀瑾,不是那个在剧本里即将沉入冰冷湖水、与虚无融为一体的诗人陈雾,只是他的哥哥。那个会在父母离世后,深夜抱着被噩梦惊醒、瑟瑟发抖的他,用稚嫩却无比坚定的声音在他耳边重复“别怕,怀瑜,哥哥在,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哥哥;那个会把他不爱吃的青菜默默夹到自己碗里,然后把他最喜欢的番茄炒蛋轻轻推到他面前,低声说“多吃点”的哥哥;那个在他抑郁症最严重、无法出门见人、甚至无法下床的灰暗日子里,笨拙地照着手机食谱学着下厨,哪怕只是煮一碗糊掉的、味道奇怪的粥,也会小心翼翼、带着忐忑和期待端到他床边,看着他吃下第一口才微微松口气的哥哥;那个……可能即将永远、永远离开他,将他独自抛弃在这个冰冷星球上的哥哥。
他挤出了大量沉静的钴蓝,那是哥哥眼底常有的、化不开的忧郁,是深夜独自眺望窗外时的侧影;他蘸取了深邃的群青,那是哥哥身上那份与生俱来的、拒人千里的孤寂,是即使在喧闹人群中也无法融疏离感;然后,他在调色盘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挤出了一小抹象征着一线生机的、极其微弱的钛白。他不再徒劳地追求那些虚假的、刺眼的、不属于他们的明亮,他要用最诚实的色彩,最卑微的笔触,画出哥哥灵魂真实的颜色——那深不见底的悲伤,以及在那片无垠的悲伤深处,或许连哥哥自己都未曾察觉、或者早已遗忘的、一丝微弱却曾经真实存在过的、给予过他无数次温暖和救赎的光。他要抓住那缕光,哪怕用尽最后力气。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求救方式。用他仅剩的、与这个残酷世界抗争的武器——他的画笔,用他们之间那扭曲、病态、不被世人理解却又深刻入骨、无法分割的羁绊,发出最后的、无声的呐喊。这是他筑起的,抵御那即将吞噬一切的、名为“失去”的黑暗的,最后一座摇摇欲坠的堤坝。如果连这也失败,那么洪水将至,万物湮灭。
然而,作画的过程本身,就伴随着生理性和心理上的巨大痛苦。抑郁症像一只贪婪的、不知餍足的寄生虫,牢牢附着在他的神经和灵魂上,不断吞噬着他的精力、专注力和对一切的感知。集中精神变得异常艰难,眼前常常会莫名发黑,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握着画笔的手会因为肌肉的虚弱和神经的紊乱而无法控制地颤抖,每一笔都显得那么艰难,仿佛在拖着千斤重担前行。他常常强迫自己画上十几分钟,就不得不停下来,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或宽大的椅子里,双臂紧紧抱住自己,忍受着一**袭来的剧烈眩晕和恶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那个白色的、印着“舍曲林”字样的药瓶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像是一个沉默的诱惑,他却强迫自己减少日常的剂量,他需要保持某种“清醒”的痛苦,他需要真切地感受这份恐惧和绝望,他害怕药物的麻木会让他失去这最后一点表达的力气、感受的能力和那份决绝的勇气。他是在用燃烧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为代价,进行着这场绝望的、献给哥哥的、也可能是告别式的献祭。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夕阳的余晖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而壮烈的橘红色,层层叠叠,像是天空也在为某个即将逝去的生命流血哀悼。林怀瑾又一次带着满身无法消散的疲惫和从外面沾染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寒意归来。他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下意识地朝客厅阴影角落里瞥一眼,确认弟弟的存在,而是径直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步履有些虚浮,仿佛那里才是他唯一的、最终的、可以安然沉眠的归宿。那个背影,瘦削、孤绝,仿佛已经与这个世界割裂开来。
就在这时,林怀瑜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他的动作因为长时间的蜷缩不动和身体极度的虚弱而有些踉跄,眼前一阵发黑,他不得不伸手扶住沙发的靠背才勉强站稳。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勉强抚平的纸,看不到一丝血色,嘴唇因为极度的紧张、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而微微颤抖着,但那双总是氤氲着忧郁和迷雾的眼睛,此刻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性的、绝望的火焰,仿佛要将他自己和眼前的人都一同焚毁。
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张开双臂,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蛮横和失控的姿态,拦在了哥哥的面前,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住了那条通往书房——或者说,通往那个他恐惧的、已知的终点——的路。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条离水的鱼。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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