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点难过

“你走吧,今天不营业。”

何真过去把锁解开,拉开帘子钻了进去,门口的路明悠却没动。

“可是我在这里等了好久了诶……”

他尾音带着些颤音,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何真心想小少爷就是娇气,但还是心软,无可奈何地说:“那你进来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好耶!”

“先说好,我做饭没有白米那么好吃。”

“没关系”

路明悠毫不在意,或者说他就不是冲着吃的来的,坐在椅子上还不老实,东张西望。

何真点燃了煤气,锅里的水开始慢慢沸腾,他又丢了一把面下去,想着路明悠吃不得辣,于是只放了些葱姜蒜和酱油。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一边煮一边问。

“我?我还在读书呢,博士生。”路明悠乖乖地回答道,他今天带着鸭舌帽,头发似乎染成了粉色,只露出一小截压住了好看的眉眼,一件深灰色格子衬衫,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

“真是学生?我还以为你是模特呢。”

“你是在夸我长得帅?”

“算是吧,不过你经常被人夸帅吧?”

“嗯……确实,不过很少被男生夸。”

“听起来很奇怪吗?”

“不是,好吧,有一点,但是你夸我,我很开心。”

何真不置可否,把面端给了他,面上没有红油,只一些葱花和香菜飘着。

路明悠吃得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那碗不怎么好吃的面还是什么。

临走的时候,他问何真要电话,何真本来不想给的,可是转念一想,留个高富帅的电话也不错。

毕竟,嘿,万一那阎王就是拿电话簿上的人来摇出生条件呢?

反正他这辈子穷够了,下辈子想做个有钱人。

晚上白米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提着个白色的圆形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是个蛋糕,还撒着糖霜。

何真问他谁过生了,白米一拳锤在他脑袋上:“你的啊,傻逼。”

何真看了看日期,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难怪今天有个没声音的电话呢。

白米给蛋糕插上蜡烛,那种小小的一根代表一岁的蜡烛,一共插了24根。

他又给何真带上生日帽,关上灯,房间里顿时只剩下蜡烛的光。

“许愿吧”

他拍起手掌,唱起了生日歌。

关上的卷帘门挡不完风,昏黄摇曳的火光照得他硬朗的脸一阵一阵的亮,有时是左脸,有时是右脸。

何真坐在椅子上,椅子嘎吱嘎吱地响,帽子太小了,很容易掉,他就一手扶着帽子,没有闭上眼睛,没有许愿,只是看着白米,看得很仔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他唱得不好听,五个字跑了六个调,要是白菜在的话,肯定会嘲笑他。

但是何真很开心,开心得酸酸的,开心得想哭。

唱完歌,白米盯着他看,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除了交错的呼吸。

过了很久,他别别扭扭地过去抱住何真,闷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江北。”

何真心想这有啥的,不是就不是呗,你怎么还难过上了,我快死了我还没难过呢。

但他嘴张了又张,啥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他好像是一块石头,挡住了江口,让想倾泻而出的水无处可去。

他不是不想活,可是,做一次化疗3000,做一次透析也要五六百,他们起早贪黑,赚的钱交完房租和白菜的学费就剩不了多少了。

那能怎么办呢?

算了吧。

10月20号

何真起床时,手机的闹铃还响个不停,他伸出手关掉,人却还没醒,磨磨蹭蹭了好久才下楼。

楼下,白米已经煮上了面,悉悉索索坐着几个顾客。

“五点了”白米说。

何真伸了个懒腰问:“你怎么不叫我?”

白米没理他,他自讨没趣地闭嘴,翻了翻调料盒,嘴里哎呦一声:“怎么没有蒜了,我去买点吧。”

白米没回头:“去吧,记得替我跟江北问好。”

何真闷着头往外走,心想谁要去接他?这日头好多事儿呢,今天还是工作日,好多人的,我去接他干嘛啊?那么麻烦,那么远,他凭什么?

他就这样嘀嘀咕咕,一边往机场走,路过花店时还不忘买束花。

他只去过机场两次,两次都是走过去的,这一次人明显比上一次要多,多很多。

一群举着牌子的人,大多是女生,站在外面,她们手里都捧着鲜花和信封,举着手机,窃窃私语着些什么。

他凑近了些,才听清楚她们在说什么。

“北哥是在这个机场下对吧?”一个举着大捧鲜花的女生问。

“肯定是,这小地方也就这一个机场”她旁边一个娇美女孩儿翻了个白眼,身上穿的衣服的牌子何真连见都没见过。

“诶,你也是来见北哥的吗?”其中一个女孩看见何真,询问道。

何真下意识把花背在身后,嘴里尴尬地吐出几个字:“不…我……”

“哎呀人家年纪都那么大了,肯定不是啊。”

“年纪大”的何真不说话了,心想我才24岁,怎么就算老了呢。

可是他看着面前年纪也许不超过18的人,发现自己好像确实老了。

“也是……不好意思啊。”女生抱歉地说道,何真摇了摇头。

“呜……好累啊,不过能看到北哥也就值了。”女生趴在栏杆上,嘴上在喊累,眼睛却很亮。

不止这两个女孩,其他人都一样,脸上挂着笑和期待,跟朵小白花似的。

何真心想世界冠军就是牛逼,这么快就有粉丝团了。

不过,她们肯定不是本地人,因为这种地方的人脸上不会笑得那么灿烂,不会无忧无虑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为了自己喜欢的人说走就走。

他这样想着,本来还靠在栏杆上的,此时却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这群人的身后。

机场走出一个人,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尖叫。

“哇!北哥!快看!北哥!”

何真落在最后,踮起脚尖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去找,去找那个人。

那个人瘦了。

那个人身边还围了一圈的人,然后一圈跟着一圈,手上拿着纸和笔,挤在他身边,找他要签名,夸他今天很帅。

那个人被挤在人群中央,众人欢笑着、簇拥着把他带往外面走去。

何真没跟着去,看着他们一点一点走出机场,走到阳光下面。

墙的那边绚烂如一场夏日的烟花,墙的这边,灯光白炽,惨淡地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

有点难过。

………………

算了。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风呼呼的吹,他觉得凉飕飕的,下意识抱紧了自己,离开了。

可偏偏天有不测风云,随着轰隆一声,雨水从天而降,由小变大,最后卷来一阵狂风。

何真差点浑身湿透,连忙找了个屋檐躲雨。

雨水顺着屋檐,从边缘处滴落,越来越密,最后形成了一道水幕,隔绝了他和外面的世界。

他盯着水幕看,水幕朦胧一片,又脆弱无害,只要他伸手,只要他想出去,他就一定能出去。

可是不能,因为外面在下雨。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安理得地继续呆在屋檐下。

突然,有一个人闯了进来,带着满身水汽,拍拍打打,一脸庆幸。

“好险,差点被淹死。”

“路明悠”何真平静地说。

“嗯?”路明悠眨巴眨巴大眼睛。

“你跟踪我?”

“瞧你这,都开始说胡话了,没发烧吧?”路明悠抬手去摸他的额头,被一掌打飞。

“那你来机场干嘛?”

“不瞒你说,我是来接人的。”

“你来接人的,那接的人呢?”

“被放鸽子了。”

“哦”

两人不说话了,路明悠的头发被打湿,这次是金发,湿漉漉的像只金毛。

“你难过吗?”

何真脸色一僵,闷声说:“你怎么知道?”

“刚刚看到了”

“你果然跟踪我!”

“对不起嘛”路明悠声音听上去皱巴巴的,像是小船在江面上划过的一道道波纹。

他用这种语气,何真倒是不好意思了,叹了口气。

“你那么帅,那么招人喜欢,为什么非要缠在我身边呢?”

“因为……”

路明悠漂亮的棕色眼睛里闪烁出何真的身影,他半身在阴影里,一明一暗。

“你看起来,好孤单啊。”

孤单吗?

那能怎么办呢?

你都知道了,还来招惹我干嘛呢?

“讨厌你”他几乎赌气般的说。

“别讨厌我好吗?”路明悠听起来可怜巴巴。

“为什么”

“因为我正在喜欢你。”

雨一直下个不停,沙沙的像两块磁铁,突然,路明悠哼起了歌来,曲调悠扬舒缓。

何真很喜欢这首歌,所以靠在了椅子上闭着眼睛,静静聆听。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下来,徐徐微风拂过,卷起屋檐左右白沙似的帘子,鸟叫和积水交织,两颗心在彩虹下共鸣。

Hello darkness my old friend.

你好黑暗我的老朋友

I've come to talk with you again.

我又来和你交谈

Because a vision softly creeping

因为有一种幻觉正悄悄地向我袭来

Left its seeds while I was sleeping.

在我熟睡的时候留下了它的种子

And the vision that was planted in my brain

这种幻觉在我的脑海里生根发芽缠绕着我

Still remains within the sound of silence

伴随着寂静的声音

一曲唱完,何真轻声笑了笑,心里积压的情绪消散了些,对路明悠真心实意地说:“谢谢你。”

“不用谢”

路明悠虽然不知道他在谢什么,但还是露出两颗虎牙,整个人阳光灿烂到了极点。

默了一会儿,何真开口:“我得回去了”。

他转身要走,却被路明悠勾出了手指。

“这么着急吗?”路明悠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何真点点头:“面馆还好多事儿呢,我不能让白米一个人忙活。”

“那能再陪我去个地方吗?”

何真想拒绝,路明悠立马双手合十,声音恳切。

“就一会儿,最多两个小时”

何真最受不了他这副模样,总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无可奈何地答应了。

“好吧,去哪儿?”

他心想这小孩儿一副单纯样,最多也就是想去图书馆或者说篮球场啥的,倒也不算是浪费时间了。

而且,他现在确实需要人陪。

路明悠听他这么说,一下子高兴了起来。

他说

“酒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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