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薇给庞大娘报价180块钱。
说实话，这价对古画本身来说不算高，但在78年的这个普通工人工资才几十块钱的时期，已经是一个很好的价位。
要知道后世闻名的齐大师这会儿，一张画便宜的才卖几块钱、最多也仅到100元，而大多数文物商店回收个上等瓷器也不过是两位数的事儿，偶尔个别收购站压价狠点，几块钱也能收到好多精品。
眼下这年月，古玩真卖不上什么好价钱。
有些东西，你说它值钱就值钱，说不值钱，多半也确实卖不上高价找人接手。
不管叶薇如何清楚后世的古玩行情，现状就摆在这，她不可能用未来的市场标准来扰乱现今的行情。
180元已经是她尽量多出的友情价。
“大娘，实话跟您说，虽说东西是好货，可现在行情就这样，尤其您这画又只有画面，我真就只能出到这个数。”
想了一下叶薇又劝道，“要是不着急，这东西就别出了，确实值得当传家宝。”
她这是冲着她三哥的面子加的这句话。
不管交情深浅，叶向军总归和这个庞华有交集。
现在还好说，她自信自己给的价已经是如今行价的天花板。
可日后行情好起来，什么唐宋古画、明清瓷器动不动出价成千上万、甚至一路进到6位数、7位数档的时候，万一这家人在外面讲究叶家就没意思了。
庞大娘听了叶薇的话，犹犹豫豫的说道：“姑娘你是个实诚人，说话够意思，可大娘家里等着用钱的地方实在不少，这不想卖也不成啊……”
叶薇无所谓庞大娘卖还是不卖，价都报出来了，只要对方考虑好、自愿卖，那她也不会把送上门的文物点拒之门外，毕竟现在得存钱养爸妈，该努力还得努力。
“行，那大娘要是想好了，咱这就立个字据，我来写，您和大爷、庞哥看着没问题，我拿钱收货，咱们钱货两讫。”
本来叶薇以为她这么一说对方会马上点头的，结果这大娘确实有点儿慢性子，吭哧吭哧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点头也没出声拒绝。
叶三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狠狠皱眉。
他跟叶薇收了那么久的旧货，在荷花街小店里也帮衬过几天，对市价还算熟悉，当然知道自家堂妹这是为了避免麻烦、又照顾他的面子才给了这么个高价。
可这庞大娘是怎么回事？这磨磨唧唧的是还想讲价？
“大娘，没事，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妹刚才也说了，这东西留着就是传家宝，要不你再合计合计？反正华子也知道我实习的地方，等你们商量好了再来找我就行。”
叶三说着就想起身，今天这事儿太寸了，起先不过只是想找庞华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结果一下子整得好像专门来他家收东西似的。
庞大娘见叶三起身，一下子急了，“哎小叶，你这是干嘛，大娘不是不卖，我就是在……”
不等庞大娘说完，叶向军抢话解释，他也不希望今天这事搞得好像他们强买一样。
“大娘你别急，这不快中午了么，我是带着弟弟妹妹们来散心的，顺便才想收点东西让几个小的涨点见识。你放心，华子确实知道我实习的地方，这事咱不用急着做决定，您也好好想想，我得带弟妹们四处转转，不然待会儿回城就来不及了。”
……
叶向军越说，庞大娘越是死拽着他的胳臂不撒手。
旁边叶蓝见状想出手帮忙把三哥的胳膊‘解救’出来，跟着帮腔道：“就是，大娘，别说我三哥了，就是我小薇妹子的店就开在荷花街上，您要是想好了直接来店里就行，放心，我妹那可是正规的，啥手续都全。”
还是庞大爷见这场面有点乱，他老婆子光拉着人也不说话，这实在是不好看。
老大爷又急又气的怼了他老伴一句，“你这是耍什么疯呢？看把人小叶衣服给扯的，赶紧撒手！”
完了又扭头对叶三道：“小叶，不管你大娘出不出手，今天这顿饭你必须在这吃，哪有到了饭点儿让客人出门的？回头村里人知道了都得戳我脊梁骨！”
庞大娘听到老伴的话，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稍微松开了点儿手劲儿，半拍着叶向军胳臂说道：“没错，你大爷说的对，这都饭点儿了，我这就去张罗饭菜，你们谁都不许走啊！”
说完，怕叶向军拒绝，忽地撒手、一溜烟儿的跑去厨房忙活起来。
这事整的叶家人怪别扭的，庞华接过他娘的位置站在堂屋门口不让他们离开。
“叶哥，你们就别客气了，我娘这会儿肯定是先把咱的主食做上了，你们要是不留下，这么多饭我们可吃不完。”
这话其实不然，这年代寻常人家可没有吃不完饭的事例，这天寒地冻的，主食类的放上两三天完全不是问题。
“别介，华子，今天真是巧了，本来想请你介绍完三家庄里的情况后，我们就到村口那块儿空地收货的，忙上一时半会的意思一下就等着往城里赶了。你赶紧去劝劝大娘别忙活了，我们也带午饭了，真不吃了。”
后来还是庞大爷出声拦着死活不让叶家人走，叶向军和弟妹们互相看了看，无奈之下只能留下来蹭这顿饭了。
叶蓝性子活，担心自家这么多兄妹吃人家白食不好看，转身翻了翻他们几人的背包，找出来4个巴掌大的油纸包装着的酱肉干和2大袋十几个二合面素馅特大号包子。
这都是二大娘一早上给他们准备的午餐，素馅包子裹得比较严实，即使凉下来只要没冻到就不会难吃，到时候就着温水、酱肉干，他们7个兄弟姐妹绝对会吃得很美。
叶向军见到叶蓝找出这些吃食一下子就明白了堂妹的心思，暗自满意的点了点头，接过这几袋东西想递给庞华。
“这是家里给准备的午饭，既然今天要留下吃饭，那正好把这些也热一下，请你们三口人尝尝我二大娘的手艺，她在饭店里掌勺，味道相当不错。”
庞华不好意思接下包子和肉干，使劲儿跟叶三撕吧了好几轮，叶薇在旁边看着就累，这种必须客套个几个来回的传统风气可真是随处可见呐。
估价庞大爷也累，所以在两个小伙子半天没完的情况下，亲自上前接过食物，“行了别撕吧了，我给你大娘拿过去，回头嘱咐嘱咐她也把看家手艺拿出来亮亮，哈哈哈。”
……
屋里就剩下年轻人，气氛轻松不少。
庞华得知叶薇就是开文物收购站的，好奇的问了不少问题。
闲着也是闲着，除了有些不好对外人言的行内规矩，叶薇基本上是有问便答，旁边叶家兄妹们也了解不少古玩行内的故事，叶蓝瞅准空档说上一段，把庞华唬的一愣一愣的。
大家说说笑笑的，时间就显得过的很快。
感觉没多久的工夫，庞大爷就开始招呼庞华支桌子。
庞家也是个一大家子，庞大娘总共6个儿女，最大的女儿都40多了，早出嫁几十年了，二闺女也差不多情况。
剩下三个儿子基本上一成家就分出去，现在有两家也住在三家庄，平时往来勤快但各吃各的，刚才庞大爷出去了一趟，估计就是告诉这两家人，他家来客人了，今天没事就别往这边跑了。
剩下那个儿子找了份城里的工作，平时带着媳妇孩子住那边，除了节假日不怎么回来。
庞华是老来子，所以大娘为了老儿子啥都舍得。
瞧这一桌子菜，她可真是下了血本了。
不知道哪儿弄来的一整只熏鸡被庞大娘洗干净手，当着大家面给撕开方便食用。
一盘熘肝尖配着青椒、胡萝卜、洋葱，花花绿绿的，看着就鲜亮有食欲。
然后是肉皮豆芽、京酱肉丝、红烧豆腐、醋溜白菜、凉拌三鲜、京式芥末墩、拍黄瓜几样大分量的菜。
叶家兄妹拿出来的酱肉干和大包子也都装盘（盆）摆了上来，满满一大桌子的菜，不比年夜饭差。
“哎呦大娘你们这也太客气了，咋张罗这么多？”
叶三担心宴无好宴，这可不是普通人家招待寻常客人的菜式。
庞大爷闻言哈哈大笑，“放心，咱这绝对不是鸿门宴，你大娘今天行事差了点儿章法，怕你们见笑，这是堵你们嘴的。”
这话后半句当然是玩笑话，可看这样子，庞家人应该没动什么歪主意。
庞大娘或许是在厨房忙活半天热出了一头的汗，脸也有点红。
见大家没动筷子，又听老头这么一说，想起刚才在厨房自家老伴说她的那几句话，难得性子急了一回。
“刚才大娘确实有点儿乱了方寸，我不是别的意思，就是听小叶同志（看向叶薇）说这个只有画面会差不少价。我那会儿其实有点犹豫要不要问清楚若是能找回提拔、落款的话能不能更值钱，可我又担心你们知道这是从整个画上扣下来的一部分，连180都值不上了……”
叶薇庆幸自己这会儿没端杯喝水，不然她非得喷出来不可。
‘整个画上扣下来的’？难怪只有画心却连一点儿题跋、落款都看不到，这扣的够有技术的！
大娘看叶薇愣住了，自己也有点儿不好意思的腼腆继续解释道：“当初我和我娘家妹妹差不多同时出门子，我娘就剩下这么一幅画，我是老大，就得了画心，老二更喜欢头尾的字儿，就要了外面那一圈。我刚才是想着要是把她那份要过来，价格真能往上涨几倍的话，那就一起卖给你。”
叶薇无语，她也见过几幅分画的，不过正常情况下都是一分为二或等比均分，这样按部分来分还真是头一次见，她果然还是有点儿年轻……
顺了口水压压惊，叶薇拉回理智看向满眼期待的庞大娘，“这，正常来说，只要能把画凑的更完整，价格一定会高不少，但至于说到底涨几倍就得看画整体本身的情况了。就你这副画心来说，保存品相相当不错，如果其余部分能证明这画的出处，那我个人愿意出个好价收下了。如果大娘到时候你有别的想法，我也可以介绍正规的鉴定师给你，到时候不管您是卖给别人还是继续找我出手都完全没问题。”
庞大娘听了这话明显开心起来，“哎呀，你大爷就说你们几兄妹都是敞亮人，让我有话直说，可我总担心这、担心那的，竟耽误时间了。行！咱先吃饭，吃完饭我就去找我娘家妹子，她就在隔壁庄上，到时候也不用别的什么家了，就你来吧，大娘信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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