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清晨,朗朗读书声。
忽的,哗啦一声,隔壁阁楼的窗棂被人自内推开,一颗睡眼惺忪的脑袋探出来,姑娘眼睛都未睁开,脸朝着人嘟囔控诉道:“江小圭,骂谁呢……”
江白圭腼腆笑了笑,站在窗前与她问早,又道:“正好今日背到了这篇。”
今日他也起晚了,连日阴雨嘀嗒,轻拍河面流水,搅得人不得安眠。
盛樱里咕哝‘嗯’了声,倚着窗前吹江风,待得睡觉紧闭门窗积攒的暑热吹散了些,才惫懒的睁开眼,入目便是初升的日光照耀碧波,对面乌篷船缆,朱门紧闭。
她幽幽打个哈欠,一屁股坐在窗棂上,晃着趿拉着绣鞋的脚丫,与隔壁阁楼的人搭话:“这天可算是放晴了,每年梅雨都难捱。”
初升的日光柔和,在这张白皙的脸上笼罩了层柔光,姑娘长发披肩,身上穿着件旧白圆领的棉绸里衣,清丽好看。
江白圭看着手中的书卷,目不斜视道:“清晨风凉,去将衣裳穿好。”
巷子里的人都说,这姑娘若是听话,便不是盛樱里了。
果然,听得这句,晃着脚丫的人半寸未挪,哼着声道:“为的就是贪凉。”
江白圭抿了抿唇,片刻,憋出一句:“你小衣都要被看见了……”
话音未落,余光里光影晃了晃,紧接着,啪的一声,隔壁的窗棂被人阖上了,他垂着眼,背书声中憋出两声笑来。
盛樱里木着脸去照铜镜,衣裳磨得太旧,里面的小衣欲隐欲现。
盯着瞧了片刻,她扯着嗓子朝楼下喊:“阿娘,我要裁新衣!!!
换了衣裳,盛樱里端着屋中接漏雨的木盆下楼,木梯被踩得咯吱响,她顺手将盆里的水泼了。
厨房里,身材苗条的妇人正在灶前翻炒锅里的时蔬,听着动静,头也不回的碎碎念:“裁什么新衣,家里哪有这闲钱,今儿先给你将漏雨的屋瓦修缮了,这才八月,梅雨还有得下呢……”
盛樱里舀水洗脸,将水撩得哗哗的响,扯了巾子边擦脸,边撒娇道:“不急着修缮,我喜欢用盆接雨水,好阿娘,先给我裁一件里衣嘛。”
妇人穿着灰扑扑的旧衣,回头看着如花似玉的闺女叹声道:“若早知今日潦倒,那时便该多藏着些料子的,何至于一件衣裳也给你裁不起。”
这便是老生常谈了,诸如此类的话,盛樱里自幼便听过许多。
她娘小的时候,也是过过好日子的,那时住在对面上岸的深宅大院里,只是可惜,后来还未及笄,便家道中落,莫说那些身外之物,便是她娘自个儿,都险些被败了祖宗家业的兄父卖去烟花巷,嫁给阿爹之后,便搬来了下岸巷子,二人靠着扑鱼为生,日子艰辛。
“阿爹呢?”盛樱里转了话问。
“去看鱼了。”春娘扭身将锅里的时蔬盛出来。
“昨夜那样大的雨,他还去?”盛樱里皱眉道,“我去瞧瞧!”
她正要出门,便听得外面的动静,只见一身形干瘦的男人进来,将篓子放在檐下,顾不得脱去脚上的草鞋,便弓着腰背将篓子里活蹦乱跳的鱼身上的泥洗去。
盛樱里脚步顿住,忽的有些鼻酸,飞快的眨了眨眼,进来帮阿娘端饭菜。
“不用你,去喊你哥嫂过来吃饭。”春娘让开她的手说。
“嗯。”
盛樱里应着声,往外走。
盛家的院子算是分作两间,她和爹娘住一院,隔壁院子住着大哥大嫂。
因河水之故,两院以廊桥相连。
院墙不高,站在廊桥上便能将那院子瞧得七七八八,拾掇得很干净,院中栽种着一颗桂花树,郁郁葱葱,满院飘着桂花香,树下因雨水打落不少花瓣,浸着院中积水里。
“哥嫂,吃饭啦!”盛樱里喊。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一道气弱的应声,“好。”
这阴雨连绵,怕是她大哥身子又不好了,盛樱里想着,转身时忽的见一道穿青灰袍子的身影正穿过长巷,朝她家门前来。
“章柏诚!你来我家做甚?”盛樱里站在桥上,居高临下、气势汹汹的叉着小腰喊。
可惜了,没将这厮吓得趔趄摔跤。
二人隔着盛家的一道院墙,墙上爬满了这个时节开得正盛的陵苕花,稀疏的日光透过枝蔓,落在少年抬起的脸上,章柏诚敛起单薄的眼皮朝她扫了眼,很是矜贵的晃了晃手里的钱袋子,“买鱼。”
盛樱里顿时偃旗息鼓,有钱不赚王八蛋!
她走过连廊回来院子,正瞧见章柏诚从大门口进来,与盛老十说:“盛十叔,我来拿鱼。”
装得怪像人呢。
盛樱里腹诽一句。
“阿诚来了,”盛老十还蹲在檐下仔细将鱼身上的泥污洗去,有些手忙脚乱,局促道:“你先进屋坐坐,叔给你杀好刮了鳞,你再拎回去。”
盛樱里瞧着有些眼酸,一把年纪了,在小辈跟前这样低声下气。
“爹,阿娘喊你。”盛樱里说。
“啊?有吗?”盛老十茫然的睁着眼,好似竖着耳朵仔细听。
“有啊,你耳朵不好,赶紧的,我来杀鱼。”盛樱里说着,将他撵走,也不问跟前杵着的人,眼疾手快的从木桶里拽着鱼尾抓出一尾肥鱼,便要去拿刀。
“给我吧。”章柏诚忽的说。
“嗯?”盛樱里脚步一顿,扭头不解的看他,“你杀?”
收拾鱼费劲儿的很,要敲晕,还要剖膛刮麟,盛樱里她二哥就不耐的做这事,可她将阿爹的这手杀鱼本事学得极好,利落又干净!
章柏诚没看她,那双眼皮懒懒的耷拉着,伸出来的手,手指勾了勾朝她示意。
看吧,这厮也就在长辈跟前装得人模狗样。
还给她省事儿了呢,盛樱里心里轻哼了句,也不废话,掂了掂手里的鱼,边朝他递去边开口,理直气壮:“少说有三斤,四十五钱。”
章柏诚垂着眼角,扫了眼那只恨不得戳他眼珠子的手,将钱袋子拍在她掌心,另只手接过鱼,转身就走。
“欸——”盛樱里正扯开钱袋数铜板,见状有些急的追了两步。
“手不准了啊,这鱼四斤重,少的铜板那钱袋子抵了。”章柏诚悠悠道,说罢,晨风带起衣摆,施施然的出门去了。
盛樱里:!
铜板数得叮当响,这狗东西逗人玩儿似的,偏偏五十九枚铜板,当真少一文钱!
她攥紧手里的铜板,盯着这石榴红锦缎底的钱袋子看了片刻,系在了腰间。
罢啦罢啦。
她大人有大量,不与狗一般计较!
“阿诚走了?”盛老十见她进来问。
盛樱里‘嗯’了声,哗啦啦的将铜板装进盖着块小碎布的竹编箩筐,心口的气一提,端着一张严肃脸,正想说阿爹方才那般殷勤之态,目光忽的看见了他十根手指冻得粗红的手。
哪怕是这夏末,夜里的江水也沁凉的很,长久的浸泡着江水,可不是如此?
还有那竹篓里的鱼,也不知是捕捞的少,没几条,还是因今日团圆佳节,都是街坊与他早早说定的。
盛樱里刚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又悄无声息的散了个干净。
……
平安坊。
章柏诚回来时,巷子里顽劣的小孩儿正被揪着耳朵抓回家吃饭。他与邻里问了声好,推开自家的门进了院子,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红豆香甜气。
“回来了?”娉娘正盛饭,听见动静,朝外问了句。
章柏诚懒声应了声,将鱼放进檐下的木桶里,舀了两瓢水进去,蹲在屋檐角的水井前搓胰子洗手。
娉娘端着红豆粥出来,看见桶里的鱼,扭头问:“怎没让你盛十叔帮着杀了?”
“过会儿我弄。”章柏诚仔细搓着手指说。
巷子里光影缓缓,刚用过饭,巷子里便响起了街坊呼朋引伴去买菜的动静。
娉娘拎着小竹篮出来,看见墙角蹲着杀鱼的儿子,叮嘱了句:“井水里冰着红豆粥,一会儿你爹回来与他说。”
章柏诚应了声,握着小臂长的木槌,敲在了鱼脑袋上,握着刀刮麟。
大业刚过半,隔壁墙头忽的冒出颗脑袋来,兴冲冲的喊:“诚哥儿,去捡田螺啊!”
“不去。”章柏诚头也不抬道。
“干嘛?”胖子赖唧唧的哼哼。
“杀鱼。”章柏诚懒洋洋的回了句。
胖子看着地上的鱼鳞片,又看看他,趴在墙头上嚷:“干嘛不使唤盛樱里给你杀?”
这街巷里,虽是不止盛家一家卖鱼的,可盛老十和春娘夫妻俩都是老实本分的性子,不会将死鱼当活鱼卖,更不会在秤砣上偷奸耍滑,再有,盛老十那手杀鱼的本事,也比旁家的好,街坊邻里的都爱去照顾他家的生意。
就是盛樱里凶得要命!
比他都凶!也就在她家买鱼时,才能挫挫她的锐气!
“一边儿玩儿去。”章柏诚在旁边的水盆里洗去手上沾到的鱼鳞片,握着刀剖开鱼腹,看着里面的内脏,顿了两瞬,仰头喊他:“拿去钓虾去。”
胖子嫌弃脸,“腥唧唧的,我也不喜欢。”
章柏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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