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庆观乃是前朝古刹,受百年香火沐浴,至如今香火更盛。
今日团圆佳节又逢庙会,天庆观门前早早便摆了长龙似的摊子,各种小食,杂耍,更甚者还有花鸟鱼虫,可谓热闹。
盛樱里也在其中,表演……唔……杀鱼。
小孩儿吓得捂眼睛,妇人们紧盯着秤砣,生怕她缺斤少两,男人们倒是兴致勃勃。
今儿天朗气清,街上行人如织,来拜神佛的百姓不少,盛樱里坐在观门前,生意也是好极了,听着铜板进钱袋的叮当声,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劳驾让让,我找人。”
一道熟悉声挤在人群外。
盛樱里闻声看去时,江白圭正从人群外挤了进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喊:“里里,你二哥回来了!”
话音未落,就见那张笑逐颜开的脸,唰的脸色一变,霍然起身握着见血的刀就走,脸上神色瞧着,活像是要去砍谁。
人群纷纷挤攘着退让,自发的给她让出一条道。
“帮我照看下摊子,我去去就回。”盛樱里回头交代一句,大步流星的挤进了人潮。
半上午的巷子,空旷安静,只有日光穿过院墙落下。
盛樱里穿过平安坊,刚行至乔司空巷,忽的前面跳出几个人来,拦了她的去路。
打头的是个胖墩,昂首挺胸的凶道:“盛樱里!我妹说你昨日揍她了?”
盛樱里扫了眼他身后狐假虎威,满脸挑衅的粉裙姑娘,痛快承认,“揍了啊。”
不等冯敢开口,她又道:“乔小乔下回再嘴贱,我还揍她!”
冯敢一双眼睛都瞪圆了,欺人太甚!
“诚哥儿!”冯敢扭头喊人。
盛樱里翻了记白眼,也看向了后面抱臂懒懒靠在墙上的人。
章柏诚随口问:“你揍她干嘛?”
盛樱里昂首答:“关你屁事!”
章柏诚朝冯敢耸了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架势。
旁边白白嫩嫩跟豆腐的小童声张文究,怯生生的看着盛樱里,与冯敢小声说:“改日吧,她拿了刀。”
冯敢眼睛又瞪圆了些,秉承着输人不输阵,硬挺着没退后一步,凛然道:“盛樱里!你拿刀胜之不武!”
“哦,你们几个拦我一个姑娘家,脸上真光彩。”盛樱里嘲讽一句,伸手将这大块头扒拉一边儿去,“想报仇,傍晚日入时,姑奶奶在乘鲤坊破庙前等你。”
说罢,抓着刀扬长而去。
冯敢:?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章柏诚,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她怎能这样嚣张?!”
杀鱼刀给她的底气吗?
章柏诚没理会他这话,他侧首看向躲在冯敢身后的乔小乔,问:“你骂她了?”
乔小乔先是愣了下,神色有些不明就里的茫然,对视几瞬,忽的反应了过来他说的是谁,气势不觉一虚,眼神闪躲了下,撒娇道:“我没有……”
章柏诚不说话,依旧是那副懒怠靠着墙的模样,目光却是没从她脸上移开。
迟钝如冯敢,都觉得这氛围有些不对劲儿了,“怎么了?”他看看章柏诚,又看向乔小乔问。
乔小乔手指卷着衣角,垂着脑袋,半晌,被那道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不高兴道:“我当真没骂她,只是说了她二哥入赘……”她说着一顿,又理直气壮道:“可是巷子里的都人都在说啊,盛二郎入赘也是事实,我又没说错!盛樱里凭什么打我?”
世人向来将入赘视为大耻,祖上蒙羞,上个月盛达善入赘上岸曹家锦绣坊,盛家夫妻俩老实厚道,旁人不当着他们的面儿说,可背后舌根都要嚼烂了,莫说是乘鲤坊的街坊说闲话,便是邻近的街巷都少不得闲言碎语。
冯敢脸上的神色变得一言难尽,粗声道:“你怎不早说?”
乔小乔被凶了句,嘴唇嗫喏几下,正想呛声,就见章柏诚身子站直,她霎时又闭上了嘴。
章柏诚目光淡淡的收回,转身要走。
冯敢跟上,道:“诚哥儿,小乔年纪小,你别与她计较……”
闻言,章柏诚脚步一停,回头看他,“她比盛樱里又小几岁?”
“啊?”冯敢被问得愣了下。
“年纪不大,嘴巴不小。”章柏诚轻嗤了声,抬步走了。
“诚哥儿……”
“滚蛋!”
乔小乔被章柏诚那句意有所指的话,骂得脸火辣辣的,跺着脚哭道:“我要回家告我阿娘,你们都欺负我……”
冯敢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你……”
刚出个音儿,乔小乔掩面泫然欲泣的跑走了。
“啊……诚哥儿帮盛樱里说话作甚嘛!”冯敢抱着脑袋仰天长啸。
惹了乔小乔,倒霉的只有他,回去又要被二婶与他娘告状骂他了!
张文究眼神认真的小声说:“诚哥儿喜欢盛樱里……”
话刚出口,一只熊掌厚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张文究眨了眨眼:?
冯敢神色无比真诚道:“小文究,大白天的别说鬼故事。”
张文究:。
两人边往回走,张文究边问:“那日入时,还要去乘鲤坊的破庙不?”
“做甚去?喂飞蚊?”
“……”
那厢,盛樱里刚跑回家,气儿还没捯匀呢,就见盛达善被爹娘撵了出来,灰头土脸的。
巷子里,兄妹俩对视一眼,盛达善拍了拍锦袍上的尘土,面色淡然的笑道:“走,二哥带你买冰酒酿吃。”
盛樱里瞪他,凶巴巴道:“你回来干嘛?”
“没良心的,”盛达善走近,抬手掐她脸,“这才几日,就要背弃兄长了?”
盛樱里气哼哼的鼓着脸颊,一把拍掉他的手,瞅着他身上的新衣裳,学他的语气说:“这才几日,布衫都扔了?”
盛达善哼笑了声,“何时轮到你来管我了?”
说着,他眸光低垂,扫了眼她手中杀鱼刀,“姑娘家家的,弄得满手血,半分不忌讳。”
盛樱里脑袋朝旁边一扭,“哼!”
盛达善又笑了声,自袖袋里掏出两锭五两的银锭来,塞进她腰间挂着的钱袋子,“行啊,谁送你的这样好东西?”
“我不要!”盛樱里抬手便要去拦,被他捏住了腕子,挣脱不开,气恼道:“我嫌烫手!”
盛达善神色微滞,不过转瞬即逝,还是那副笑模样道:“没偷没抢,放心花。”
说罢,旋即抬脚出了巷子。
长日里,盛樱里瘪着嘴靠在墙边,望着那道身影越走越远,吸吸鼻子,抬袖蹭了蹭脸,过去叩门,喊:“阿娘,是我,开开门呀。”
堂屋里,盛老十和春娘的神色都不好,夫妻俩木怔怔的看着虚空的某处发呆,脊骨弯曲,好像有说不尽的愁。
盛樱里蹲在檐下净手,眼睛被日光刺得发酸。
她咕咕哝哝的说:“干嘛呀,巷子里多少眼睛瞧着,将二哥赶出去,旁人只会说三道四,伤的也只是二哥罢了。”
“那不孝子……”盛老十气得开口,可说出这三字,又说不出口了。
他老实本分惯了,莫说是动手,便是口角之争都无,木讷又不善言辞,只能将那郁气憋在心里。
盛樱里搓着手指,看着木盆里水中的倒影。
她阿娘生得模样好,二哥有九分肖像阿娘,丹凤眼狭长风流,自含三分笑意,那副皮囊,任哪个姑娘瞧着,都不由得脸红,面上含羞。
盛樱里其实知道的,爹娘除了气二哥入赘令家里丢脸面,还怕,怕他心术不正,吃曹家绝户。
曹家有间锦绣坊,曹老板膝下只一个闺女,唔……其貌不扬,身量宽,正因如此,曹老板几回替闺女招婿,都无果。不知怎的,盛达善竟是攀上了曹家小姐,自荐入赘。
曹老板初时是不愿意的,生得那副薄情风流相便罢了,那双含笑的眼睛也让人瞧不透他,可奈何曹家小姐愿意,非要与之成亲,曹老板这才寻了媒人上门。勿论盛老十和春娘说什么,盛达善自个儿做了主,将自己嫁了去。
盛樱里没将钱袋子里的两锭银子掏出来给爹娘添堵,她将水泼了,进屋倒了碗凉茶喝,看着爹娘说:“咱家清贫,没能替二哥置办家业便罢了,如今他寻得生存,咱也没得给他添堵。若是祖宗觉得蒙羞,颜面无光,改日上坟,我去告诉他们自托梦去骂二哥就是,可若是你们为此怄气,坏了身子,家里银钱就这些,都不够抓药使。”
她说着,将碗里的凉茶一饮而尽,又道:“爹娘不指着二哥孝顺,不贪曹家银钱就是了,旁的不必操心什么,邻里要说闲话便让他们说,谁家茶余饭后的没个闲话嚼?为着这事怄气不值当。摊子上还有几条鱼没卖完,我先去了,晚些回来。”
说完,盛樱里拿着清洗干净的杀鱼刀,头顶烈日又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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