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樱里回到家时,盛老十和春娘已经睡下了。
她划上门闩,蹑手蹑手的上了小阁楼。
傍晚出门时,屋子窗棂未阖,房中弥漫着潮湿,月色里,外面河水波光粼粼,早已不见晚归行人。
隔壁响起几声动静,片刻后又静了。
连江小圭都睡了,醒着的只有她了呢。
盛樱里梳洗罢,趴在床上晃着脚丫,将钱袋子里的铜板哗啦啦的尽数倒在床铺上,堆成了一小座小铜钱山峰,纤细的手指飞快的拨动铜板数。
桌上的油灯被河风吹得摇曳。
“一文,两文……”
小铜钱峰移了位,盛樱里欢喜的蹬了蹬脚,挂着纱帐的床咯吱响了两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刺耳。
盛樱里嘴角都要咧到耳后了,守财奴似的,将铜板装进钱袋子里放在枕头边边。
今日赚了足有一百一十五文呢!
嘿嘿~
若是每日都过节就好啦!
一夜好梦,醒来时已天光大亮。
盛樱里都没听到隔壁江白圭晨起的背书声。
楼下,春娘正编渔网,晨起的日光洒在身上,显得身形佝偻又娇小。
盛樱里站在木梯上望着那背影片刻,噔噔下楼。
“动静小些,那木梯都多少年头了,哪里经得住啊……”春娘听见动静,回头说她。
盛樱里‘哦’了声,“我爹呢?”
“卖鱼去了。”
扑鱼艰辛,四更天黑漆漆的就要出门,还要赶早卖鱼,盛老十是盛家那一辈最小的,但逢年过节跟兄弟们站在一处,却是苍老得惹人心酸。
“不是说了我去嘛。”盛樱里蹙着双柳叶弯的细眉说。
春娘手上的活儿没停,抬眼打量着闺女,家里日子不好过,明明是姑娘家,小时候却是捡着两个哥哥的旧衣裳穿,那衣裳满是补丁,她却是欢喜的。
到长大些,这闺女愈发的懂事了,跟着盛老十学扑鱼、杀鱼。
这再一晃眼,都要及笄了。
春娘瞧得有些眼眶泛热,她收回视线,看着手中的渔网绳,絮絮道:“再过些时日,你也要及笄了,这是姑娘家的大事,及笄后,就要相看,要定亲,若是再成日里东奔西顾的杀鱼卖鱼,沾得满手鱼腥气,你周婶儿都不好给你相看夫君。”
盛樱里去将灶上温着的饭菜端来,拖了凳子坐下,边吃边说:“我又不急,隔壁巷子的大乔也有十七了,不也没定下亲事嘛。”
大乔也住乔司空巷,与乔小乔是堂姐妹。听闻,乔司空巷曾有二乔,有倾国倾城之貌,沉鱼落雁之姿,姐妹俩都嫁给了英雄豪杰,许多诗文都以二乔作诗夸赞,盛樱里读书少,说不出几句那酸溜溜的诗文来,端看乔小乔说起时的满脸骄傲之色,大抵是那二乔当真姝色。
不过,如今的二乔也没愧对这名儿,姐妹俩是隔壁巷子的两朵花,远近闻名。自大乔及笄,这街坊邻里的媒人都要将她家的门槛塌烂了,可是耽误至今,大乔都未定下亲事。
巷子里传,有说大乔想当官夫人,瞧不上这些寻常人家的汉子,也有说白氏挑剔的紧,要给自个儿寻个英雄豪杰的女婿。可乱世出枭雄,在这盛平年里,哪有什么豪杰枭雄?巷子里的人面儿上不说,背后舌根都要嚼烂了,说白氏痴心妄想,心比天高。
盛樱里大口吃着清可鉴人的粥饭,没发觉春娘的微垂的脸神色一僵。
“我也要像大乔似的,晚些再相看,成亲做甚,又不似赶着卖鱼。”盛樱里又说。
“胡说。”春娘嗔道,“姑娘家要趁着十六七岁的好年纪出嫁,这要是耽搁了……”
盛樱里不听,呼噜两口将饭菜吃完,端着空碗往厨房走,刷了碗出来,朝堂屋门前坐着的春娘喊:“我去换阿爹回来。”
说罢,便出门了。
春娘叹了声气。
显然,方才那话白说了。
……
上午卖鱼,下午摘花。
天色渐昏,一日将晚。
读书的散了堂,杀猪的也回家了。
盛樱里几人在巷子里碰了头,又去巷子口的药堂喊崔杦,一道朝隔壁巷子的章家去。
“娉姨!我们来啦!”
盛樱里脆声喊。
“汪汪汪!”
回应的是狗吠声。
几人站在门口等了等。
忽的,身后的院门被吱呀一声打开。
盛樱里回头看了眼,顿时翻了个白眼,脑袋又扭了回来。
“盛樱里!谁让你来我们巷子的?”乔小乔盛气凌人的嚷。
“那你报官来抓我。”盛樱里脑袋都懒得回,气焰嚣张道。
话音刚落,章家院子里一道脚步声逼近,两扇木门自内打开时,露出了那张不讨喜的死鱼脸。
盛樱里脸上甜甜的笑瞬间吝啬的收回,垮起了脸,哼了声,腰杆儿挺直道:“我们找娉姨!”
章柏诚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身子朝旁边侧了侧,示意他们进来。
“汪汪汪……”
地上趴着的大黄狗奔跳着朝几人吠。
盛樱里刚迈出去的脚不由得一缩,整个人朝章柏诚身侧躲了躲。
乔小乔看见,得意叫嚣喊:“大黄,咬他们!”
邓登登和崔杦不怕,二人故意气人似的,大摇大摆的进了院子。
盛樱里有些羡慕的想,大抵是崔杦身上那股子淡淡的死气阎罗可畏。
章柏诚侧眸扫了眼乔小乔,瞥向地上兴奋不已、甩着尾巴狂吠的大黄狗,淡声道:“大黄,安静。”
大黄安静了,却是没卧下,斯哈斯哈的吐着舌头,原地踱步,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盛樱里。
盛樱里被它瞧得头皮发麻。
她的肉不好吃啊!!!
“要不……”
那碗红豆沙还是不吃了叭!
虽说当着乔小乔的面被狗吓退有些丢脸,可她的小命要紧啊!
盛樱里刚迟疑开口,就被章柏诚打断了。
“进来。”
他说着,将院门咣当阖上,抬脚往里走。
盛樱里只得硬着头皮,亦步亦趋的踩着章柏诚身侧长长的影子,好努力的忍着,才没害怕得去牵他的衣角。
而江白圭……踩着盛樱里的影子,很是谨慎了呢。
被关在门外的乔小乔,气得跺脚,转身回了自家院子!
哼!
不进就不进!谁稀罕!
“我娘出门了,过会儿回来。”章柏诚淡声说着,朝葡萄藤下的石桌扬了扬下巴,示意他们去坐。
盛樱里被门口的狗看得腿软,抿着唇有些可怜。
他们就不配进屋坐坐嘛?!
章柏诚好似没看见她的表情,说完那句,便自顾自的走到了院中的天井旁。
盛樱里与江白圭抢了离门前最远的凳子在石桌前坐下,她的目光不觉打量这方院子。
明明都住在下岸,都是小四方院儿,章家的院子却是比她家的规整许多,前院栽种着靡丽的芍药和盛樱里喊不出名目的花木,风吹过,满院的花香。庭院宽阔,屋舍成排,院子西角处还有一口天井,堂屋后面,大抵是有垄畦整齐的小菜园。
盛樱里有些泛酸,看一眼头顶的葡萄架,又瞅一眼那边蹲在天井前不知捣鼓什么的,酸溜溜的问:“章柏诚,我能揪你家一颗葡萄不?”
被喊的人回头看来,脸上神色有些一言难尽,瞥了眼她后又转回了脑袋,给她一个后脑勺。
盛樱里撇撇嘴,心想,等她赚了银子,也要在院子里栽种这葡萄架!
旁边崔杦翘着条腿,单手撑着下颌,顺手似的揪了颗手边熟透的葡萄递给盛樱里,眼神示意她悄悄的。
盛樱里:……
其实,她也没这么馋。
天井旁水声哗哗,盛樱里做贼似的,将那颗葡萄含进嘴里,就对上了那人起身时转回来的脸。
四目相对,有人耷拉着死鱼眼,有人睁着的凤眼藏不住尴尬。
章柏诚端着一大碗用井水冰过的红豆沙走过来,又去厨房拿碗匙,转身时,像是随口一句道:“记得吐皮。”
盛樱里心虚红脸:“……哦。”
葡萄熟的很好,酸酸甜甜的。
但是红豆沙也很好吃,冰冰凉凉甜甜的。
盛樱里吃着红豆沙,眼珠子却是忍不住跟着章柏诚转,这人拿了把剪刀,剪了一大串颗粒饱满的葡萄,过去天井前洗了。
盛樱里羡慕得流口水,这厮竟是能吃这么多!
就在这时,娉娘回来了,手里拎着个油纸包,看见葡萄架下坐着的几人,笑弯着眼睛道:“里里来啦。”
邓登登咽下甜丝丝的红豆沙,憨道:“娉姨,我也来啦。”
娉娘忍不住笑,也没进屋,拎着那油纸包过来,将油纸拆开,“刚去买的糕饼,你们就着红豆沙尝尝。”
“那怎好,这糕饼贵着呢。”盛樱里受宠若惊的连连摆手。
邓登登刚要伸出去的小胖手嗖的缩了回来,眼巴巴的。
“前头院儿里张家给的,都是做碎了的糕饼,不费银钱,我没净手,就不给你们拿了,快都尝尝。”娉娘说着,喊天井旁的儿子,“诚哥儿,葡萄洗好了端过来,跟里里他们一起吃。”
章柏诚懒散的应了声,好似不情愿。
盛樱里想起方才偷吃的那颗葡萄,有些脸热的搓搓手指道:“不好吧……”
娉娘笑眯眯的看她,目光含着打趣问:“真的?”
盛樱里腼腆笑,还未开口,那边章柏诚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方才喊着要吃?”
盛樱里:!
就说这厮不是好狗叭!
竟是骂她馋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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