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红绳弹动着,一点点向竹隐居士靠拢,却像是被地面吸住,始终是差了那么一点力气摆脱地面来缠住竹隐居士。渐渐的,那些红绳在他脚下生成了一个红色的漩涡。
他的脚被这些红绳缚住,每走一步都艰难,却还是执意向前走着,不知要去哪里。在森冷月光下,他拖着那些红绳铃铛,就像拖着一摊鼓噪的血液。
宋临湘现在知道了每个人的长相都是各不相同的,她能从唇畔眼角中觉出些端倪来。可她不知道,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个鬼也能变了样貌。
她跟在徐修静身后跑来,看到的便是这人形怪物立在庭院里。宋临湘看着那怪物,语调没有起伏的问:“这是竹隐居士吗。”
她这一出声把徐修静吓了一跳,徐修静刚刚走得急,并没注意到宋临湘也跟来了。他压着眉眼,语气严肃的说:
“你怎么在这?不是说不要跟来吗?”
宋临湘只想知道答案,于是她不说话,只用一双眼睛看着徐修静。
徐修静败下阵来,不知为何,只要看着宋临湘那双眼睛,他就生不起半分气。他想着自己待会小心些便是了,伸手将宋临湘护在了身后。然后仔细盯着那怪物身上的衣物辨认,才侧着脸对宋临湘点头。
“大约是的。”
徐修静没有和她过多解释,赶紧取下腰上的铜铃,闭目摇着铃铛念起咒语来。他边念还要睁开一只眼看宋临湘的状态,好在宋临湘并没有受这咒语影响。
不过这咒语声一响起,那些红绳便像有了主心骨,跟随着铜铃的号令,一根根竖起来,缠绕住竹隐居士,将他包成了一个鲜红色的茧。缠得竹隐居士失了重心,摔在地上。
他头上的玉冠也重重磕在石板上——玉石俱焚。
一头墨发披散下来,将他的脸隐入了阴影里,看不真切。他的身体也静静匍匐在地上,不发一言。
这就行了吗?
李文州看着这情形,以为徐修静已经降服了怪物,于是走上前来,低声询问他。
“这便是我祖父?”
徐修静皱眉看着地上的竹隐居士点点头。
“当真是可恨!竟把我祖母害得这般境地。”李文州表情愤慨,甚至还想上前去踢打地上的竹隐居士。但是被徐修静伸手拦住,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庭院里也静得过头了,静得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浮动。
竹隐居士听到李文州的话,突然抬起头来,头顶月光照射下,脸上只见几个黑漆漆的孔洞,仿佛要把人的魂魄吸进去。此刻嘴部的那个黑洞开开合合,传出一阵可怖嘶哑的声音来。
“可恨,哈哈!我是可恨!连我自己也恨自己!”
“哈哈哈,可桂娘为何要恨我!”宋临湘只见他脸上那两个黑黑的孔洞里,掉出两行鲜红色的墨水来,就像她笔下的浓墨一般,在竹隐居士惨白的脸上晕染开来。
那声音还在继续:“我知她好颜色,贴了画皮披了华服特地来见她!你可知道她对我说什么?!她说不如不见!”
“我日日都思念他们母子,即便是做了鬼,也不愿去喝那孟婆汤,只怕将他们忘记。她为何要恨我啊!”他伸长了脖子,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说出这些话来,字字都泣着血。
李文州早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就躲在廊柱后面,不敢看他的脸。徐修静站在宋临湘身前,挺胸抬头的面对着竹隐居士。一双平日里载着星河的眸子也暗沉下来:
“就因为她恨你,你便要夺去她性命么!?”
谁知竹隐居士听了这话更是激动,他的头发无风自起,将他整个人都拖提起来,连带着那些红绳铃铛,丝丝线线散在空中,遮天蔽月。
“胡说!胡说!你懂什么?!”
“我要她活!你懂什么!?”
那些红绳上的铃铛,也突然响了起来,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是在发出最后的哀嚎。徐修静手中的铜铃也震得越来越快,他咬着牙,紧紧捏住把柄,不让这铜铃脱手。另一只手不断的飞射符纸攻击竹隐居士,可那却铜铃轰然炸开!
徐修静还没反应过来,一阵腥风就扑在他脸上。
竹隐居士已经挣开了那些红绳,飞扑到徐修静眼前。同时那些飞舞的头发也缠住他的五指,麻痹着他,让他动弹不得。徐修静眼看着那张红红白白的脸离他越来越近,脑中万分焦急,心都快要跳出胸膛,身体却一动不动。
他不想死啊,他还要做天师。
可他能清晰感受到,从手上蔓延过来的麻木感。他的睫羽颤动着,想要努力将眼睛睁开,最终还是无力的垂下。
他的意识也沉入无限的黑暗中。
正在这时!他的腰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将他拉回了这个世界。
是宋临湘一脚将他踹开,举着那根木棍,站在了他身前。徐修静跌坐在地上,顾不上腰腹间的疼痛,怔怔的看着眼前那单薄的背影。眼睛太久没眨,竟也泛出了一点水光,他赶紧抬袖擦了个干净。
竹隐居士一看拦在他面前的是宋临湘,语气阴森的说:“你不要拦我,我不想杀你。”
宋临湘却静静凝视着他,在那双漆黑清澈的眼睛下,仿佛一切丑恶都无可遁形。她只是面无表情的轻轻开口:“你变了。”
不知是不是宋临湘错觉,她看到那些在空中飞舞的发丝,好像停顿了一瞬。不过没等她看清楚,竹隐居士已经不在眼前。
他逃走了。
“快追!”
徐修静大喊一身,捂着腰站起来,他这次知道竹隐居士要去哪里了。
李府后院,房间内的众人只听得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心中一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他们本以为这次也只要像之前那样不出声便可平安度过,可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了门前。
“砰!”
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响声,屋内的人被吓得六神无主,都缩成一团往角落里躲去。
那踹门的黑影一步步逼近,众人的手指都不自觉的紧紧攥住身边人的衣物,颤抖着身体,低声呜咽着。只是那逆光的黑影走到跟前来,众人才发现这竟然是李寻安!
他一张脸全部皱起,双目发红,衣裳头发都凌乱不堪,好像刚和人打了一架。他看着那些缩成一团的人,随便抓起其中一个人就问:“是谁死了?!是谁死了?!”
原来经过刚才那一遭,李寻安的酒是彻底醒了。他摸着疼痛的后颈,喊了几声却发现身边无人伺候,只好自己起身,可他走出房内却发现府内处处挂着白幡。他想找人问个清楚,寻了许多房间,唯独不敢去他娘亲房里。
于是他只能怒气冲冲的跑来下人房。
被他抓住的家丁,额上渗出冷汗来,一张嘴却像蚌壳般紧紧闭住。其他人也面面相觑,都不敢作答。
李寻安一把丢开眼前的人,环视一圈,看到了在他娘亲跟前伺候的小丫鬟。他抓起那小丫鬟的领子,摇着她身子又问一遍。可那小丫鬟本就被吓得糊里糊涂的,被他这么一惊,眼睛向后一翻,竟开始口吐白沫。
旁边的厨娘不忍看这丫鬟惨状,终于瑟缩着开口:“是老夫人....是老夫人死了。”
李寻安那发红的眼珠又转头盯着她,口里唾沫横飞:
“我不信!昨日还好好的!”
“可....老夫人昨日就死了啊....”
“你骗我!”
李寻安一双手攥得更紧,只把那手上的小丫鬟勒得面色发紫。他自己一张脸更是红了又白,白了又红,表情扭曲狰狞,看着比中邪的时候还可怖。
一边有家丁拉住他的手,劝道:“老爷快放手吧!再勒下去要闹出人命了啊!那灵堂都摆在正厅,今日还有道士来做法超度,您一看便知!何苦为难要我们这些下人呢?”
李寻安闻言丢开那丫鬟,狠狠瞪他一眼,忽的转身走了。下人们见状赶紧又将门锁住,求神念佛起来。
李寻安大步走到灵堂,见着了牌位,还是不相信,他没亲眼看到,是不肯相信的。他堵着气,走到了那棺材面前,手指有些颤抖的推开那棺材板。
棺内空无一人。
他松了一口气,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嘴里喃喃着:“骗我!果然都是在骗我!娘亲怎么可能死呢!”
“我这就去她房里找她。”
李家后院的许多房门被一把掀飞,竹隐居士的速度飞快,一看房内没有他要找的人,就换下一间房。
徐修静在后面弓着身子步步紧跟,刚刚被宋临湘踹那一脚实在太痛了,他现在还直不起腰来。宋临湘依旧举着那根木棍在他身旁,眼睛紧紧盯着竹隐居士。
后面还有一个李文州远远坠着。
徐修静从没如此痛恨过自己,再厉害的符纸到了他手上,也只能使出三分威力。就算他一路用着符纸阻拦,也伤不了竹隐居士的根本。
不过此刻竹隐居士已经停下来,那房间里符纸红绳遍布,一看就是他要找的地方。徐修静看他进去也趁机催动着阵法。
竹隐居士根本不顾那些向他飞来的红绳和符纸。脸上,身上,被炸出好几个洞来,露出里面一团团红肉。他却仍旧往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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