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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枥城的天已经很热。
闷热的空气不断挤压邱秋手上的冰棍，菠萝味的液体终于不堪重负，滴在她食指的第一个指节。
她悄悄换了只手捏冰棍，然后一把拉过身后的男孩，“邱明德，你别磨磨蹭蹭，这手机到底是谁要买的？”
“你急什么，不是你自己和爸妈说要陪我来的吗？”男孩扭开身子，“你是不是还约了别人，想拿我当挡箭牌？”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肩膀上新增了一处浅黄色污渍，在马路上大声喊道：“你不会是早恋了吧！”
“滚。”邱秋毫不留情给了他一拳。
两人吵吵闹闹直到数码店才停下。
邱明德大摇大摆走进去找店员提货，可惜身为初中生预备役的他说话毫无可信度。
还得邱秋出马。虽然高二的期末考还没考，但她距离十八岁只差三个月。况且一被问及学校，“枥城四中”四个字说出来，人就沉稳了几分。
一个店员过来同她打听四中的事，问她里头管得严不严，学习压力大不大。
四中当然管得严，还粗暴地以成绩分班级。
不巧，邱秋在十四班。
班里的人不是早就卯着劲换赛道，就是躺平等着进隔壁那座普普通通的榕城大学。
邱秋是后者。
以她的中考成绩，只能去外头读私立高中。邱爸花了大笔择校费，为的就是让她能永远留在枥城。
至于压力，谁还没点烦恼？
只是对邱秋来说，这主要集中在好友人数、动态点赞量和校园比赛的名次上。
青春是件巨大的消耗品，得赶紧把它燃烧转化为其他东西。
而她的愿望很朴素：她要出名。
她要让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当然，这些事大人都不感兴趣，他们只关心升学率。
于是邱秋果断选择装深沉，嗦着已经吃完的冰棍，等待木头味慢慢化开。
边上的大人依旧喋喋不休，说自己的女儿不争气，离四中的门槛还有一大截，直到邱明德的手机来了，才止住话头。装卡的时候他还不忘告诉邱秋：
哝，那边那个男孩子也是四中的，听他妈妈说成绩很好。
邱秋顺着店员所示的方向看过去，见到远处一个穿着四中校服的背影，蓝领、白身。
旁边还有位矮了整整一头的中年女子。
哪个正常人会在周末穿校服出门？
今天是周六，邱秋特意穿了条平时没法套在校服里的裙子。因为她的确约了其他人。
她正打算和邱明德串个口供，却被另一边的声音吸引。
-
“大家好，我是‘强强’妈。‘强强’这次考试又考了第一名，我来践行承诺啦，给他买个平板。”中年女人的声音，尖细，不过因为说得很慢，所以听起来反而有讨好的意味。
原来是拍视频的。
“‘强强’，你喜欢哪一个？”女人边问，边把手机镜头抬起来，怼在男孩下巴处。
“就这个吧。”男孩的声音没有他妈妈那般有活力，略有些干涩。
女人豪气地让他不要考虑价格，就选自己喜欢的。
家长们都爱这么说。
男孩没有变更他的选择，依旧坚持要最便宜的那款。
邱秋撇了眼邱明德，想叫他学学，要是学会了，以邱爸的性格估计能给他再换个更高配置的手机。
可他已经沉迷于游戏峡谷之中，全然没理会外边发生的事。
中年女人倒没继续客气，叫店员去取最便宜的那款，还交代说要打开试用。
与此同时，她不忘对着手机夸奖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贴心，用语流利，好像在朗读作文。说罢，她放下手机，指挥男孩换个站位。
男孩慢吞吞挪到桌子对面，然后把手放在平板包装盒上，安静地等待拍摄开箱环节。
“‘强强’，头抬一点。”
这下邱秋的视线自然地从男孩垂着的刘海转移到他的脸上。
也是这一看，让她不仅没咬住棒冰棍儿，还反咬自己的舌头一口。
陈羌？一班的陈羌？
那个周一刚在晨会上被表彰的陈羌？
端正的脸配上扣子全扣的夏季校服，他完美复刻了学校宣传页上的模范生。
邱秋慌忙背过身去，深吸一口气，又忍不住回头望。
这次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打量，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下巴不要绷这么紧，笑一笑。”
女人催促道，打破了他面上的僵硬。
还真是陈羌。
谁能想到在主席台上义正词严的年级第一小名是叠字。
而现在这位“羌羌”正对着他妈妈的手机镜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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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饮料店的冷气远不如数码商店的足，邱秋问对面的谢薇薇要不要点份刨冰，谢薇薇小声说她“那个”来了，吃不了冰的。
谢薇薇是邱秋的初中同学，她成绩不错，但因为中考失利，被送去了一所号称军事化管理的高中，每个月只能回家几天。
她说之所以选那间学校是因为本科升学率很高，但更主要的原因她没向任何人透露。
那里说她底子不错，入学可以免学杂费。
邱秋还是点了份芒果冰，外加一杯热奶茶。
谢薇薇小口吸着奶茶，说她的月考成绩下降了十五名，回家被爸爸大骂一顿，所以一气之下跑了出来。
“不就一次月考而已。你本来就是年级前十，现在还是排名很靠前呀。”邱秋立刻安慰她。并表示自己上次月考数学垫底。
安慰没奏效。
谢薇薇沉默几秒后说：“可你在四中。在四中就算在垫底也会有大学读。”
她说话向来很轻，尾音直接消失在饮料店播放的音乐里。
其实她还有话想说，只是这时候一颗珍珠堵住了吸管，她不得不很用力地把它吸进嘴里。
芒果冰上的芒果被挑光，邱秋大吃两口下面的刨冰，沉默冻得她门牙发酸。
舌头传来的痛感恰到好处地提醒了她应该再说点什么。
“对了，我这次又被刷了。”她用力插了块芒果。
“又是十佳歌手？”
“不是，朗诵比赛。今年的十佳歌手上学期已经选过了呀。”
“你参加的比赛太多了。”谢薇薇一边陈述，一边与珍珠作斗争。
“对啊，为什么我参加了这么多比赛，一个都没有得奖？”邱秋叹道。
这下换谢薇薇沉默了。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
但邱秋有种莫名的自信，她向来不把失败的原因算在自己头上。“那些评委真的太没眼光了！”刨冰被她嚼得咔嚓作响。
这是种天赋，谢薇薇羡慕邱秋的好牙口。
邱秋顺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还记得陈羌吗？”
谢薇薇当然记得。陈羌与她们读的同一所初中，最后以区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了四中。
“怎么了？”
“我今天在数码店里看到他了，好像是和他妈妈一起买东西。”
“噢，他家里条件也很好。”
“你怎么知道的？”邱秋问。
“你看他以前穿的鞋子都很贵啊，我听别人说都是限定款哦。”遥远的八卦让谢薇薇的神经放松下来，末了还是忍不住说了句：
“哎，真羡慕呀。家里还有钱就算了，还长得好，又会读书。”
除了邱明德那种臭屁的小男生，谁会没事看别人鞋子？邱秋怎么也回想不起来陈羌的鞋。
陈羌比较像镶嵌在光荣榜上的平面图像，毕竟即使高中也在一所学校，但一班和十四班在物理上就隔着一整个U形走廊。
“真的吗？我完全没印象了。”
两人唯一的“交集”是高一社团招新。
学校里漂亮的女生太多，端正的男生太少。像陈羌这种人，刚进校没多久就成了校园表白墙上的常客。
多肉养护社社长听了邱秋以前的学校，问她是否和陈羌认识，还开玩笑说如果能拉陈羌进社，就把空缺已久的副社长之位让给她。
认识，当然认识，邱秋生平最不怕说谎，尤其这种“善意的谎言”，一口应下。
在幻想了无数次社员对自己嘘寒问暖的场景后，她从三百人的大群里翻出陈羌的账号，咬文嚼字，发了条云淡风轻的好友申请。
结果全无回音。
装什么装！她奋力批判。学姐倒没在意，反而告诉她，据说陈羌从不用社交帐号。
于是乎陈羌其人，邱秋连个边儿都没摸到。
“他爸爸好像在绵山那边开厂。”谢薇薇说：“总之他那种人和我们完全在两个世界。”
说完她不着痕迹地看向邱秋。
邱秋没什么反应，因为她还在思考。
陈羌今天买的那款平板价格还抵不了邱明德换下来的旧手机。
还有他妈妈的手机，到底在拍什么？又拍给谁看呢？
总之，她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谢薇薇继续说回考卷，她说自己最近运气很差，考试蒙的选择题全错。邱秋回过神来说她也是，还每次都把蒙对的改成错的，真是可恶！
刨冰已经完全变成液体。金属勺子不断向中心划去，直至整个勺柄都浸在里面。
随着金属的淹没，一道灵光突然在邱秋脑中闪过。
点单的小票后有个兑奖码，她随手扫码试了试。“二等奖欸！”两个女生齐声惊呼道。
“看来我们要转运咯！”邱秋冲谢薇薇笑着说。
奖品是一对钥匙扣。
她和谢薇薇一人一只。
二人在车站告别。
邱秋买了份快餐回数码店接邱明德，他沉迷游戏，一点没发现外头天已经黑得彻底。
路上邱明德边塞汉堡，边口齿不清地说：“就说我俩下午去书店了，怎么样。”
“青年路那家。”邱秋补充。
“行。”
有车开过，车灯让二人的影子原地转了个圈。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邱秋拿起来看。
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片分辨不出地点的风景。
名字是一堆乱码，但她记得，因为她以前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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