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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芳,你一个人带孩子辛苦了。来,这是哥的一点心意。”劣质扬声器模糊了男人声音的独特性,让他成为广大互联网中的路人甲。
女人回复的声音倒是清晰,细声细气的。“谢谢大哥,这怎么好意思呀。”随之而来的是手机零钱落袋的清脆响声。
王菊芳去年刚过完四十岁生日,但面上看不出一点年纪。
她的心也很年轻。
准确来说,她全身上下只有一双手受到了岁月的侵袭。
她用手机剪视频已十分熟练,厚涂了护手霜的手指在屏幕上留下一个个油点。说是剪辑,其实就是将手机里已有的素材全部连接在一起。
大家好,我是羌羌妈。
这是她视频的招牌开头。
她连续看了三遍自己的视频,确认一切无误后点击发送。然后又看了一遍——
“大家好,我是羌羌妈。”
次卧的门被用力推开。
“羌羌,来来来,今天拍视频辛苦了。妈妈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王菊芳从茶几地下抽出一个四方形的鞋盒,上头的品牌标志很明显。
“这个是最新款,你来试一下。”
王菊芳每次选尺码都很准,显然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程度弥补了各个品牌尺码表间的差异。
鞋太合脚了,把陈羌内心的不快紧紧包裹起来。他没理由把它们脱掉,只好穿着它们走回房间。
“哎盒子还要不要了?”王菊芳在后面问他。
“不要。”他关上房门,利落地落锁。
在丢掉盒子前,王菊芳把里头同时印有中英文的蓝色发票仔细收了起来。
代购说的,支持专柜验货,假一赔十。
陈羌回房后把鞋蹬开,上网搜索鞋子型号,比对完一众鉴定帖后无声地清除了搜索记录。
然后又不受控制地从浏览器里点进王菊芳新发的视频,底下已有不少评论。
王菊芳发视频的平台多是中年人在用。
看她视频的有两类人,一是和她一样有孩子的女人,她们大都对王菊芳有个这个听话的儿子羡慕不已。
即使这儿子从没露过全脸,但用她们的话说,“看着就是个小男子汉。”
还有一类,又或者说绝大多数的看客是中年男人。
离异单身带孩子的王菊芳完美满足了他们的某种想象,他们很乐意参与到这个可怜却又姿色未消的女人的生活中来。
比如,打赏她。
评论区并无新意,陈羌再次消除浏览记录。
睡前的其他时间,他都在反复确认手机是否收到新消息。
然而一整晚手机都很安静。
-
新的一周,大雨把所有人圈在室内。
晨会顺理成章成了聊天大会。
聊起周末做了什么,邱秋“简单”提了句,说她去数码店提手机。
“最新款的那个吗?怎么样,我看网上说这次性能大升级。”有同学问她。
“还好吧,我感觉和之前的没什么区别。”她轻飘飘地说。
“实物哪个颜色好看?”
“我喜欢白色。”不过最后邱明德选了金色,真是土到极致。
班主任转身出去的空当,有人突然问能不能借她的新手机看下。
“啊,我是陪我弟去买的。”邱秋短暂停顿了两秒,“其实我对这种数码产品根本没兴趣,一年一换没必要。”
为了强调真实性,她又加了句,“不过有些人很喜欢。比如我弟,就喜欢捣鼓什么数码产品。我的电脑也是他帮忙选的。”
突然,一道明亮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邱秋,你之前不是说电脑是男朋友送的吗?”
那是李熙然的同桌。
李熙然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
她不仅美,还美得很难得。因为她美得毫不费力。
她总是最规矩地穿长袖校服和长裤,留最简单的发型。她从不参与任何对外貌的讨论和评比,可正因如此,大家越发认定她的美。
坐在她身边真好,可以天然地分担他人艳羡的目光。
多么美妙的负担。
邱秋一度也很想坐到那个位置上,毕竟她是那么希望被人看到。
可惜晚了点,等她有觉悟要挤进大美女的朋友圈时,里边已经挤了好多人。
“干嘛,我有好几台电脑不行啊,关你什么事啊。”邱秋的人生字典里没有“吃亏”二字,她立刻呛声回去。
女生悻悻转头,对她美丽的同桌说:“哼,像邱秋这么爱装的人,要是真有什么帅哥男朋友,早就大秀特秀了。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她还说自己会弹钢琴。结果我听说元旦节目预选的时候,她上去弹了首小星星。”
不过邱秋周围的大多数人只顾着起哄,没人听见这真知灼见。
直到广播里国旗下的讲话准时开始,闹哄哄的声音才歇下去。
邱秋用余光望着李熙然顺滑的披肩发。
对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
下一节是历史课,作为课代表,邱秋起身去办公室抱作业本。
一路上她磨磨蹭蹭,即使上课铃已经响了一遍,她的腿也仍在楼梯上晃悠。
慢慢走,就能逃过课前听写,这大概是做代表的唯一好处。但也不能太慢,不然会招致老师的怀疑,还可能拖慢课堂进度。
总之这也算个技术活,而邱秋同学对此十分擅长。
第二遍铃声打完,走廊逐渐变得安静。
邱秋小声哼了一句歌。
她的声音在楼道里显得格外柔和,于是她断断续续哼了下去,心想要是十佳歌手能在这里办决赛就好了。
前方突然有人叫她名字。
难道是年级主任?
她把脑袋从作业堆旁边伸出去一探究竟。
瞬间作业簿们哗的一声翻倒在地,还有几本顺着阶梯滑到下边。
“邱秋。”
远处的人再次喊她的名字。
她低头,正式打量了下楼梯下的人——
陈羌。
他依旧穿着校服。
-
大概是昨天谢薇薇说到了鞋,邱秋没忍住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陈羌。
远远看去,的确是牌子货。
陈羌从不卷裤脚。
他的校裤十分稳妥地覆盖住半个鞋面,表示他并没有想特意展示什么的意思。
“昨天的事……”
“昨天什么事?”邱秋下意识夺过话语权,抢先反问。
陈羌不愿这么快就暴露自己,试探性问道:“昨天你在哪里?”
“你谁啊?”
三个字把陈羌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噎了回去。
他本打算心平气和地和对方说话,但对方明知故问的态度,让他有些急躁。况且被人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真的很糟糕。
“你昨天是不是在数码店?”他质问道。
审犯人呢?
邱秋才不理会他的问题,“哎,同学,本子帮我捡一下。”
看到满地的作业本,陈羌自知理亏,稍稍调整了下语气。
“昨天的事请你不……昨天的事你和别人说了吗?”
他突然软和下来的态度令邱秋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她还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得寸进尺难道还不容易?
她抱着手看向立在楼梯口的少年。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吧?”
高马尾晃到肩上,她假模假式地挑了一缕绕在手指上,仿佛在思考什么,幽幽开口:
“羌羌。”
刻意强调的韵母尾音在楼道里不断晃荡。
她又小声试了一次,把第二个字念成了轻声。
陈羌对此番做派大为不爽。这算是什么意思?她的戏谑让他觉得自己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
但人在楼梯下,不得不低头。
他咬了咬牙,小声说:“昨天的事,求你……”
他的声音小到像蚊子在飞,邱秋压根没听见。
“喂,你还愣着干吗?”
看了眼手表,现阶段邱秋心里最急的事是听写快结束了。“本子!本子捡一下!你不上课啊?”
说罢她立刻蹲下收拾地上的作业本,把它们骡成一叠后再缓缓下楼去捡其它的。
“你放我上面吧。”
陈羌板着一张脸,手里却是已经整理好的其他本子。
邱秋盯着他看了两秒,确定这人没有要使诈的意思,才把自己手里的全压在了他那。
没想到年级第一竟如此好拿捏。
这说明他在心虚。
邱秋已有定论。
“我去十四班。”她说。
“我知道。”他跟在她后面。
陈羌还想从邱秋嘴里套出一句保证,但走在前面的女孩马尾一甩一甩,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走到十四班门口,里面果不其然已经开始讲课。
邱秋从陈羌手里接过沉甸甸的作业本,深吸一口气敲门喊报告。
“邱秋,拿个作业要这么长时间吗?”历史老师是个不怒自威的中年女子。
邱秋盘算着说个半真半假的借口,比如本子在楼梯上掉了,其中一本从缝隙里掉到了一楼。
小概率事件也有可能发生不是吗!更别说是倒霉事了。
“沈老师,刚才李主任叫邱同学去他办公室了。”她身后传来一道男声。
“陈羌啊。”分科前这历史老师也带过陈羌。
既然人家好学生都搬出教导主任的名号了,她也没什么可不信的,“好的,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上课了。”
“没事,我现在生物课都改自习了。”
邱秋回头看了陈羌一眼。
原来他是真不用上课。切。
“哦对,你是要参加竞赛是吧?”
“嗯,沈老师再见。”陈羌很自然地和老师搭话,又很自然地离开。
和老师聊天对他来说要比对着某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讲话容易得多。
-
历史课又回到正轨。
在历史老师讲到必修二里的某个必考点时,邱秋的桌上突然落下两张纸条。
一张来自同桌小文,问她怎么被李主任抓了。
她在纸条上回了个笑嘻嘻的鬼脸,并附上一句:
这么关心我,你是不是暗恋我。
还有一张来路不明,她环顾四周,发现前方有人侧过头看她。
“李熙然找你干嘛?”小文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想看看纸条上写了什么——
你和陈羌认识吗?
纸上只有短短一句话,很直接,没有要聊天的意思。
李熙然露出了半张侧脸,柔顺的头发被乖乖别在耳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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