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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了,邱秋!你还躲在房间里干什么?”
“知道啦,我复习呢!你们先吃吧,别等我。”
邱秋趴在卧室床上,不断翻阅她的历史笔记本。
必修二的必考点是什么?
一、二、三……第四点被纸条盖住——你和陈羌认识吗?
不认识。但也算认识。
认识。但不完全认识。
起码她已经知道了陈羌的小名。学校里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纸条被不断扇动,纤维发出喀喀喀的求饶声。
她在手机浏览器里输入“陈羌”二字。房门外邱明德和爸妈拌嘴的声音恰好卡在她心跳的鼓点上。
可惜这个名字太大众,出来的信息遍及天南海北。
“枥城陈羌”
这下各类表彰信息锁定了陈羌其人,但邱秋并不关心他到底得过几次奖学金。
再试试“羌羌”。
信息又混杂起来。
“花费七元,为家里五点起床的高中生做一顿丰盛早餐……”
“高中儿子又考了第一名,奖励他一顿79元的自助餐……”
“给高中生儿子做早餐,每天不重样……”
这些与年级第一风马牛不相及的链接里会有答案吗?
邱秋点进第一个页面,还没来得及看清发布者,房门被轻巧地打开。
邱太太趿着猫跟拖鞋向她走来,途中顺带把散落在地上的毛绒玩具一个个收到柜子上。
“要叫你几遍啊,大小姐。”
“你怎么又不敲门!”邱秋熟练地把手机夹进笔记本,不妙的是熄屏后扬声器仍在尽职工作。
“大家好,我是羌羌妈。”
尖细、热情,比在数码店听到的还要饱含情绪的女声在她房间里响起。
相较之下邱太太的声音要知性得多。“看什么呢?饭都不吃。七点明仔就要练琴了,你赶紧去把饭吃了。”
话音未落,外头就传来邱明德杀猪般的呼喊,“姐,你慢慢来!我不要练琴!”
与此同时,手机里的女声娓娓道来。
“今天呢,羌羌一早就要去学校。现在是凌晨四点,我打算包个新鲜馄饨,再拌个香芹油豆丝……肉馄饨就是要现包的才好吃……”
“怎么,看人家做菜,我们家的菜看不上了?”邱太太伸手,“拿来我看看,什么好东西让你连糖醋排骨都不要吃了。”
警报解除。
邱秋又神气起来,泰然自若交出手机,“我要吃这个大馄饨!”
邱太太看了眼,决定把这活儿推给保姆。“王阿姨刚走,我等会把视频发给她,让她明天晚上包好了放着。”
“我明天早上就要吃!”邱秋夸张地说。
见女儿冲自己眨巴眼睛,邱太太敲了下她的脑袋:“作孽啊,你要你妈四点钟起床?那你先给我晚上十点钟前睡觉再说。”
才不要嘞!邱秋立刻躲开,跑到餐桌旁边啃排骨边继续看视频。
视频里的厨房空间很小,镜头也雾蒙蒙的。
里头的一切都和画面中的砧板一样,努力清洁了,但仍因使用时间过长而显得老旧。
终于,有个穿着四中校服的男孩入境了,镜头刚好卡在他的领口。
他的衣领是视频中难得比实物颜色更浅的东西。
很难分辨是因为洗了太多次,还是因为视频的滤镜开得太大。
对了,视频发布者的名字叫做“羌羌妈”。
-
在闹铃响起前,陈羌已经醒来。
这时候夏季过分勤劳的太阳才刚刚钻进他的房间。
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停。他走出去,客厅和厨房成一直线,因为面积太小,其中的隔断几乎没有存在的必要。
王菊芳把手上的水甩干,将手机换到洗手台的另一边,打开水龙头,记录洗菜的过程。
把手打湿、把手擦干,她不断重复这一过程。直到有人拿起她的手机。
“哎呀,羌羌,你再去睡会儿嘛。妈妈自己会弄的。”
陈羌不想和她理论,只是安定地挤在厨房,替她录像。
见他不走,王菊芳愉悦地翘着嘴巴,继续手上的活儿。刀划过菜梗发出清脆的声音,紧接着又被砧板与刀接触时的闷响盖过。
两人默契地不言语。视频的原声是看点。
今早王菊芳蒸了素包子,水晶皮的,放在盘子上十分可爱。外加一盅南北杏炖苹果,她在书店的食谱上看的,没在网上见人做过。
一切准备就绪,她不着急动筷子,而是举起手机,看向屏幕里坐姿端正的陈羌。
“来,羌羌,试试妈妈做的包子。”
显示器里的陈羌一手托碗,一手从盘里夹起水晶包。咬一口,再适当地扭转断面,让绿色清晰地出现在镜头里。
“嗯,好吃。”他认真地说。
他没说假话。王菊芳的厨艺不错,包子皮薄有韧劲,内馅饱满爽口,总之是挑不出毛病的包子。
“那个汤呢?里面有苹果、红枣还有南北杏,可补了,特别适合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汤的味道有些古怪,混杂着水果的甜味与杏仁的苦味,但陈羌知道自己这时候并不需要做美食品鉴家,而应该做个饥饿的食客。
他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喝起来很暖和。”他说。电风扇无法驱走背后的汗。他着急地背起书包前往学校。
当他迈入四中校门时,距离早自习还有整整四十分钟。
-
邱秋没有在今早吃到大馄饨。
不过她并不沮丧,反而庆幸邱太太没有真的早起炸厨房。
邱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唯一熟练掌握的厨具是空气炸锅。
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家里的两个小鬼,她可以一天三顿都吃水煮青菜。毕竟她坚信身材比食欲重要得多。
校门口的鸡蛋饼比妈妈做的早餐要好吃十倍!只可惜排队太长。
偷偷在学校小花园里啃蛋饼时,邱秋的眼皮忍不住打架。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人类会发明早自习,也不理解为什么人类要发明值周。
这周正好轮到高二(14)班值周,所有人得提前到校。
邱秋被分到打扫小花园。昨天因下雨逃过一劫,今天可就没办法了。
哎,还不如站在校门口检查呢,起码那样还能有过路人欣赏她精心卷过的刘海。再过一会就要塌啦!
正愤慨着,蛋饼猛地一口噎得她捶胸顿足。眼冒金星之际,她脑中浮起了几颗飘着香油的大馄饨。
早餐果然还是得吃带汤水的啊,她忏悔。
因此在见到视频主人公的瞬间,她脱口而出:
“陈羌,早啊!你妈妈做的馄饨好吃吗?”
威胁。**裸的威胁。
陈羌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邱秋。
这邱秋在四中也算“出名”。只是靠的并非一鸣惊人,而是货真价实的“刷屏”。
假如你第一次听到有个叫邱秋的人竞选广播站播音员,你一定不会对那毫无特质的声音留下任何印象。
当你在班会课观看强制转播的校园十佳歌手比赛时,听到有位邱姓同学唱了首平淡无奇的歌,大概只会记住其中那两个幽默的破音。她平淡的歌声连同姓名都会被一起遗忘。
然而如此循环几次,当你在每一个校园比赛的名单上都能看到、听到“邱秋”二字,一定会怀疑自己走入了某个循环。
可惜名字出名是名字的事,和人没关系。
所有人都知道四中有个叫邱秋的人想出名想疯了,但没有人关心邱秋是谁。因为邱秋太普通。
她参加了那么多比赛,却没有一点特长。
陈羌仔细审视面前的人,她身上有种矛盾的气质。
过于普通的底色却包裹着过于刻意的壳。
精心打理的头发、故意改造过的校服,还有耳朵上换成透明梗的耳针。
呵,陈羌不是教导主任,无心指出这里到底有几项违纪,他只是觉得没必要。
就像她参加那些没意义的比赛一样,没必要。
很多东西一次不行是偶然,两次不行是仍需努力,三次还不行那就是不行,得认命。
一个人做事一旦太用力,超出了自己本身的能力,动作就会变形,变得滑稽。
可自己的秘密偏偏被这样的人攥在手里。
他笔直的人生横生出“没必要”的枝节。
“你在说什么?”他打太极。
对方却虚晃一枪,直指他要害,“你妈那么会做菜,也太厉害了吧!”
不可理喻。
“如果你是想用这件事来威胁我的话,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没门。”
威胁?邱秋不觉得自己正在实施犯罪,不过陈羌的话很好地提醒了她,她可以在危险的边缘游走一下。
“真的吗?那看来你很乐意和别人分享这件事咯?”
陈羌自诩懂得一些谈判知识,面对对手的虚张声势,切不可自乱阵脚,于是他面上故作平静,“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吗?既然如此,我也无所谓了。”
话虽说得坦荡,可此时花丛后恰好有人影闪过,他不免心中大乱,下意识拿起了躺在边上的扫帚。
毕竟人在尴尬的时候总会假装很忙。
邱秋头顶生出问号。
“你这么想帮我值日?”她顺手指了下身后那片地,“那你去扫那边吧,地上叶子多。”
显然这已经从威胁发展成了奴役,陈羌回过神来,站直看向邱秋。
从他的高度,能看到她刘海处的发旋。她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着点棕色,发丝很细,看上去比她的脾气要软和很多。
进校的人越来越多,风险也越来越大,陈羌一阵取舍,决定摊牌:“你说吧,怎么样才能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邱秋的眼珠子灵活地转了一圈,完美演绎“奸诈”二字。
“这样吧,阿姨做的早饭,给我也来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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