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多少钱我转给你。”
“两百，支付宝还是微信？”他惹人生气的本事多着呢。身后的女孩以为碰见二道贩子了，瞪大了眼睛发愣说不出话来。
滕毓叡眉头微蹙，淡淡吐出一句“现金，等我一下。”
手上端着饭不方便摸口袋，她端着两盒饭到了最近的餐桌旁边，放下饭盒手顺势伸进兜里摸出两百块钱递给他。
“给多了，找不开。”许晟一唇角勾着笑，仿佛在说最正常不过的一句话。
一直目睹一切的学生叶倩倩嗅到了奇怪的氛围，明显在为难人，看她和老师两个女生好欺负。
“哥，我们不吃了，饭还给你你再卖给别人吧。”叶倩倩在班上一贯是活泼大胆的，见他这副阵仗也没被吓到。
“跟你老师开玩笑的，我们认识。”
三人个怀心思坐在一张桌子上。青春期的孩子对八卦有天然的敏感性，这一幕无疑可以登上学校热搜榜，吃饭的心思分了一大半去捉摸两人的关系。
号称熟人的某人没吃饭划着手机自如坐在对面，滕老师吃饭没抬过一次眼，没人打破这份沉默。
太安静了，咀嚼声都无形中被放大，尴尬到让人无法镇定，滕老师有这种耐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可是她还不行。“哥，你不吃吗？”
“吃过了，你们吃。”许晟一礼貌一笑，无意瞥到了女孩探究的目光。
“你老师这么多年怎么变无趣了？平时上班也这样吗？”
“没有啊，滕老师很好，上课也有意思。”
眉尾一挑，头向侧边倾，这是他不解时惯有的动作，“滕”？他记得她妈妈姓滕，改姓了的话，那名字呢？现在她叫什么？
“都这么多年了，提过去没意思。”滕毓叡舍得抬头了，淡淡吐出一句伤人的话。他们除了过去还能提什么。
不怪许晟一多想，明摆不想和他说话，算是他自讨没趣，认识这么多年到头来连名字都不知道，说他们认识任谁都觉得可笑吧。
变得只有名字吗？眼前的人真的是她吗？透过淡漠的面孔他想看见她的真心。
“有事你就去忙吧。”目光交汇，又被赏了一句。
性子还是没改，对不想说话的人一个字都嫌多。他什么时候被打到这个行列里了，许晟一也疑惑。
他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有必要这样对他吗，他又不是上赶着巴巴去舔她。
“没事忙，闲着无聊，走了。”他就是太闲了才跟着她，一句好没讨到反倒落一身嫌。
看着他的背影滕毓叡才舒了一口气。提曾经，对她来说故事里悲伤多于幸福，除了她之外谁记得都好。
更何况早就不是一条路的人了，短暂交集于一点，以后再也不会相见，和陌生人的差别都难拉开，多说无益。她还有更头疼的要处理。
同事发来消息说给孩子做完饭了正在往医院赶，来的时候正好卡上她们吃完饭的时间。
同事张敏姿孩子在上一年级，家和单位离得不远张敏姿每天趁午休时间回家给孩子做饭，今天一忙起来忘了把孩子托付给别人，直到她们要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今天没人管娃，吓得抄起包往家跑。
半个小时做饭加吃饭肯定不够，点了外卖随便应付一口顺路直接把娃又送学校了。
“小滕，主任说我们先回学校。”张敏姿放下车窗招呼她们上车，即停即走。
坐到车上她还想着一会怎么应对主任。有几年没当班主任了，这几天就是代理，跑操早读课间时间去班里转转。
今天课间操查出几个缺勤的，滕毓叡回教室找和正拿着美工刀的叶倩倩撞个正着，两人都七魂吓掉了六魄，现在想想还是后怕。
孩子的心理也是问题，遇到什么事值得她这样做，这方面就需要请教专业的人员，八成会休学回家修养，只有漫长的时间才能为伤口止痛。
一轮一轮的询问，一张张需要提交的情况说明，一下午辗转在工位和教务处，教室都不用跑了，回到家时针都已悄然摆向十。
一脚蹬上门后来到客厅瘫坐到沙发，一条猫尾巴不知道什么勾上手腕轻轻扫着手背。
“喵喵怎么还不睡觉，在等我吗？”说着叩了叩它的小脑瓜，得到了回应小猫喵喵的叫了几声，滕毓叡把它抱到怀里揉了把脑袋。
夜里各回各窝，喵喵回到床边飘窗的猫窝睡，滕毓叡关掉台灯准备入睡，像平常的每一天一样。
有的人的今天一点也不平常，从午饭不欢而散后许晟一就笼罩在那几句话的阴影之下。
他反复告诫自己钱毓叡不值得他拉下脸，少做平白遭人白眼的事，是他太念旧情了。
分开的时间都比认识的时间长了，没什么好顾及的了，不过是年纪尚小的时候谈了段莫名其妙的恋爱。
微信又收到几条新同事的消息，字里行间都是做媒的意思。
他才进景院也是这样，人还没到简历先到，家庭背景、科研成果、长相为人被调查了一清二楚，还没入职就收到了科室护士长的好友申请。
他不像一个有独立意识的人也不像一个医生，更像一款没有标价的优质商品。新人没有拒绝的权利，所有推来的名片都添加，所有申请都通过，有奔结婚的，有奔长相的还有药代。
在景院的坐诊第二周就有人找上门了。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后，进来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生双手垂在身前拎着包。
“许医生您好，我是豪瑞公司的实习生方晓，之前的业务员陈航是我师傅，这是我的名片，老师您最近什么时候出门诊呀？”说完双手把名片放到了桌子上。
“你有什么事吗？”许晟一没有接名片，只略看了一眼，将名字和人脸对上了。
“没事，就是想挂个号让您看一看。”
“那你挂郑主任的吧，这个方向我不擅长，我要下班了。”说罢站起身脱下白大褂换上自己的外套。
“好的老师，那我不打扰了，下次见。”微笑点头示意后离开了诊室。
第二次坐诊的时候，刚到诊室门口就又碰见了上次的女孩，“许医生吃早饭了吗，我买多了，不嫌弃就拿去垫垫肚子吧。”
趁着患者还没来，女生就把印着kfc标志的纸袋放在了办公桌上。
“老师，我是豪瑞公司陈航的徒弟方晓，前天拜访过您，顺手多买了份早餐，您一上午看这么多患者会饿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谢谢，不用。”
“没事儿老师，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看外面还有患者在等您，您先忙，有事您随时叫我。”临走前又放了一张名片。
许晟一父母都是医生，这些事情他未必不清楚，用什么药用什么机械里面都是有点门道的。
如果东西是好的，他乐意了解，但这个公司的药代每次到科室讲ppt不是数据旧就是错误多，各种摆拍讲课，只做客情不谈产品，越发让人敬而远之。
病人号叫完，那个女生又进来了，“老师您一天患者好多啊，我问了下都是慕名而来，像老师您这样的技术医术都不错的，一天得有五十个患者吧。”
“慕什么名？我新来的。”
“能在景院工作的，再新来也得有本事才能来啊，老师我看您手机款式不新肯定是个念旧的人，但是新手机用起来更便捷，您看方不方便我在您今晚值班的时候来一趟给您带个备用机？”
女生说话很有进退分寸，一点儿不像实习生，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缠着他个住院医下血本送手机。药代是会报销，但这种大额开销不在范围内，送给他显然是难以发挥更大价值。
“不用，不方便，我调班了。”许晟一继续打病历不再理会她，女生依然保持礼貌道别。
手机许晟一没有收，但随着接触了然了她的目的。一天晚上他值班一个人在值班室里，女生换了件低胸口的连衣短裙进门。
“许老师，认识了这么久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告诉我我帮您解决的。”女生眯眯眼笑。
“我职位不够，你找错人了。”
“我只是找到了想交付真心的人。”
“你们公司做过背调吧。”
他没把话说绝，人家看重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的资源，父母在海都市医疗系统有些名头，在景院或许受限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到要是回了海都市就不好说了，放长线，钓大鱼。
他朋友易天扬说他挺蠢的，这个年纪还做着两情相悦的美梦，实则在婚恋市场上人们更关注税后年收入、有无车房、贷款欠债情况、父母有无养老保险、家庭成员构成，感情是最不重要的，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凑合过。
他自己早婚娶了初恋嘴边便不停重复着那几句话，“结婚要趁早，越到后选择的机会越少”。挚爱已失去，身边的人心里未必空荡荡，妥协二字从此贯彻余生。
两人为父母为他人的眼光退让而构成一个暂时的整体，这种关系不像夫妻，更像队友，过到最后全凭良心。
既然如此，那他永远不要成为这其中的一员，一辈子能有多少年，和没有感觉的人干瞪眼大半辈子，逼迫自己产生责任感产生爱意，二十岁都能当四十岁过了。
如果不是挚爱怎么敢走进婚姻的围城，如果不是最爱那绝不妥协。他父母也没有传宗接代观念，大伯家的堂姐已经生娃了，老许家香火还冒着烟呢。一辈子一个人现在看来并不可怕。
“刘姐，会樊市有什么特产吗，适合带给女朋友的。”这么多年班也不是白上的，随口扯个幌子绝了对面新同事给他相亲的心思。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今晚他做梦梦到了钱毓叡，梦到她受伤了，很严重，开了MTD会诊，他无能为力。
又是这种无力，在她离开时无力，在寻找她时无力，甚至在梦里都是无力。
一场迷糊又清醒的梦，他知道她还好好的，可画面太真实，大脑深层做出了反应，无边的恐惧和担忧席卷了他全身，他抱着她的手流泪，脉搏血氧仪还夹在她的食指上。
醒来时眼尾留下一道晶亮的痕，抬腕遮住眼平复心情，学医行医已十年有余，他还没学会对死亡脱敏。
在钱毓叡消失的那几年，所有坏的想法他都想过，他宁愿她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再也不会相见，也绝不接受她已经不在的消息。对死亡的恐惧大概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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