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红婷娘子的讲述戛然而止,赵琢兀自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静。

关于这段往事,赵琢以前也听过坊间流传的只言片语,与今日红婷娘子的讲述倒是可以相互佐证。

这些讲述无疑都证明了一点,我朝这位出身微寒的开国皇帝,也就是后来被称为泰康帝的那一位,深有韬略,勇武豪气,更兼有情有义,称一声英雄实至名归。

心潮激荡之余,一想到当今皇上,赵琢却立时灰了心。

这位皇帝自登基起,所作所为,桩桩件件,无不背离百姓对一位明君的期许……

红婷娘子见赵琢陷入沉思,便笑问赵姑娘可是有什么独特体悟。赵琢正心中感愤不能自已,便将想法和盘托出,末了追问道,“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同样的血脉,怎么到了如今差别如此之大?”

一旁的墨青见赵琢眉头皱得委实愁人,便暂时搁笔,淡淡接口道,“历史上这种事情并不新鲜,实属常态。试想一想,开创者若不是人中龙凤如何能在尸山血海中淌出来,反观后世,守成者们却不需那么辛苦,一辈子最大的责任便是在那个顶好的富贵权势窝里安享祖辈福荫,如此,后来者一代代由平庸滑向堕落,也就不足为奇。”

墨青说完,赵琢在心中想了一想,只觉这话甚是有理。明了此节,越发觉得世事为难,现状不可改,便点点头,不再言语。

墨青的一番话引得红婷娘子甚有兴味,她不禁含笑赞道,“墨青公子实在令红婷惊艳,不仅精通丹青,更加见识不俗,非常人可比,红婷今日才算真正认识了公子。”顿了顿,悠悠叹道,“若当今的上位者能有公子这般觉悟便好了。”

听到此言,墨青手上的动作微滞,随即微微一笑,“红婷姑娘言重了,墨青草芥之人,怎敢与在上者相提并论。”说完,复低下头,一心只专注在画上。

红婷娘子见状,也抱歉一笑,“是红婷一时不察,言语冒昧了。”

一旁的赵琢因方才墨青的一段话,已不再纠结如今的黑暗世道,心中只反复追思开国那段风云激荡的往事。

一想之下,脑海中却又生出新的疑问,她琢磨许久终是没有头绪,见红婷娘子此时空了下来,忍不住问道,“方才娘子所言,一直到我朝建立,领头大哥被害一事还未澄清,不知到如今此事可有了结果?”

闻言,红婷娘子轻轻摇头,“并无,这些年来,我遍翻书籍也不过看到些无稽演义,经不起一点推敲,真相如何恐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赵琢却仍不死心,“领头大哥手下总有一两个真心之人,他们也查访不出吗?那位为了领头大哥不惜与泰康帝据理力争的将领呢,他后来没有继续追查此事?”

红婷娘子微一沉吟,“说到这位将领,他后来是否继续追查此事倒是不得而知,只他的经历却颇令人唏嘘。”

“泰康帝极有容人之量,即位后不计前嫌,重用了那位将领,那位将领此后多番为国征战,战功赫赫,被封为镇北侯,如此下去子孙万代永葆尊荣将是必然,却在景明三十年春,泰康帝六十岁大寿不久,不知为何,一次酒后惹怒皇上,先是被贬为庶人。至和熹四年,泰康帝已过世,当时在位的盈庆帝下诏,将已经沦为庶人的镇北侯全族斩首。

“已经是庶人了,为何还不能放过他?他到底犯了何等大罪?”

红婷娘子明了赵琢心中疑惑,一边微笑安抚,一边继续道,“即便在当时,此事也颇为轰动,朝廷给出的罪名是意图谋反,只是显然这个罪名没能堵住悠悠众口,坊间各种传闻都有,有说镇北侯贪污受贿获罪的;有说他功劳太高恐怕有损新主威望,因而除之;有说他在微时便与先帝不睦,获罪于直的,众说纷纭,皆半真半假……”

赵琢想了想,道,“一一想来似乎都又像又不像的,难以分辨。”

红婷娘子点点头,余光里看向墨青,只见他仍是不急不缓的低头描画着,专注而从容,似乎完全不受这边谈话的影响。

见状,红婷娘子微微一笑,复转向赵琢,“镇北侯于先帝时为何被杀说不清楚,不过关于他为何在泰康帝时被贬为庶人,其中有一个猜想倒是颇为有趣。”

“是什么?”

红婷娘子想了想,笑道,“说是泰康帝、镇北侯、镇北侯夫人之间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纠葛。”话音刚落,亭子中间便传来一声轻嗤,红婷娘子看过去,只见墨青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只转头蘸取颜料的瞬间,唇边一抹嘲讽的冷笑依稀可见。

未及细看,赵琢的声音已经响起,“你是说,镇北侯是因情获罪,泰康帝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便抹掉一位老将军的一生功勋?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赵琢发问时,一脸不可置信。此时,在赵琢的心中,泰康帝仍旧是一位英雄人物,她自然忍不住要出言维护。

“并无证据,只是身为传奇作家,我个人偏好这个猜测而已。”红婷娘子见赵琢当真,忙笑着解释。说完,见赵琢明显松了一口气,话头一转,继续道,“不过,若论起来,也不能将此猜测全然否决,毕竟泰康帝可是出了名的深情。”

赵琢此时已经完全被红婷娘子的讲述牵动心神,明知她是故意卖关子,也不在意,只催着她继续说下去。

红婷娘子嫣然一笑,说起来泰康帝还真是十足的情种,哪怕做了皇帝仍是对张小姐念念不忘,后宫佳丽三千没一个能讨得他的欢心,因此年愈五旬还是没有子嗣。

大臣们恐怕国家后继无人,便建议泰康帝早日在亲族中立储。泰康帝经过一番考察,最终于景明二十五年选中跟随自己多年,身经百战的外甥李懿为太子。

李懿时年已过而立,性情沉稳宽和,在泰康帝看来却未免失于柔懦。好在李懿的大儿子已经十岁,英武矫健,颇有熙泰帝年轻时的风范。

正是这一点令泰康帝最终下定决心。

就这样李懿兢兢业业做了十五年太子,眼看着泰康帝一年老似一年,而太子在朝中的威望越来越盛,群臣都以为太子登基已是不日之事的时候,却出现一件意想不到之事。

景明三十九年冬,泰康帝去宫外的一所园林散心,回来便带了一个年轻女子。

自此泰康帝像换了个人,荒废朝政,整日在后宫与那位女子厮混。泰康帝爱这位女子重愈生命,生怕她会受到一丁点伤害,在后宫深处秘密建造一所宫殿,将她严严实实的藏了起来。

也因此,世人皆知有这么一位独宠后宫的女子存在,却没有人见过。

大臣们多数已投靠了太子的阵营,对泰康帝这样的做法也只是口头上发几句牢骚,并不十分劝谏。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两年。

两年之后,景明四十二年。这年连着两个六月,酷暑难耐,百姓都被熬煎得心烦气躁,就在第二个六月刚结束,闷热的天气终于有一丝松动,百姓们也好容易能喘口气的时候。

宫里突然传出一道诏书,因宋姓女子一年前诞下皇子,初八日皇子即满周岁,母凭子贵,皇子生日宴那天要当着皇亲国戚的面册封宋女为皇贵妃。

这封诏书一下,朝堂震荡,要知道泰康帝多年无子嗣,如今年逾古稀居然生出一个儿子来着实让人起疑。

这点姑且不论,如今有了正统皇嗣,准皇帝当今太子李懿该当如何自处?

太子党的幕僚纷纷前往太子府,多数对太子于初八日进宫一事极力劝谏,大胆的甚至建议太子先下手为强。太子亦心怀忧虑,只是一向惯以仁厚待人,忠孝侍君,如此忤逆之事竟是丝毫也未曾考虑过。

低头沉吟间,看到桌上一点墨渍,想起昨日陪同三岁的小儿子习字的温馨场景。

一想到玉雪聪明的小儿子,爱妃失丧之痛再次袭来。

自别后,三年来李懿对爱妃的思念眷恋之情不减反增,奈何斯人已不在身边,只好将这点爱意悉数投注在小儿子身上。

也因此,小儿子与他格外亲厚,想到父子之间的点点滴滴,往日泰康帝对自己的悉心照拂也一幕幕重现,骨肉之情瞬间压倒一切。于是太子不顾劝阻,执意于初八日去宫中赴宴。

初八日,幕僚们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宫门外等待,许多心中已做了最坏的准备。终于在天色将明的时候,宫门缓缓开启,太子的车架驶出。

见状,幕僚们急忙团团上前围住,车帘掀开,太子李懿的脸庞露出,直到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李懿冲着大家微微一笑,“没事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说完,放下车帘,马车哒哒远去。

留在原地的众人面面相觑,太子的话虽让大家吃了一颗定心丸,然而那晦暗得无一丝光彩的眼神,却让人心中发寒。

太子回府之后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甚至连往日最宠爱的小儿子也不再关心。皇宫里一样没有动静。

整个七月,众人都在忐忑焦灼的心情中度过,六月的恐惧仍在延续。

人们都说,今年有三个六月。

半个月后,皇帝下诏,自己即日退位去城郊念兆寺出家,赐名太子李懿为晏载懿,本月吉日登基。这便是先帝盈庆帝,先帝登基之后,改国号为和熹。

臣下高呼万岁,虽然不知那次宫中会面发生了什么,京城终于免于一场政治浩劫。

而那位宋姓女子和小皇子却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再也无人提及。

“泰康帝爱那位女子至深,一定是将她和孩子秘密藏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了。”赵琢动情的说道。

“或许吧,不过也有人说,为了大局,泰康帝和先帝达成了某种协议,而协议的内容就包括处死这对母子。”

赵琢一听此言,惊呼出声。

“本就是不合时宜的存在,沦为牺牲品并不意外。”亭子中间的书桌之后,墨青直起身子,闲闲说道,一边说一边细细端详着红婷娘子,移时,脸上沉思的神色变为恍然,随即低下头又在纸上某几处轻轻描了描。

红婷娘子也只是笑笑,未做评价,接着继续道,泰康帝长居念兆寺之后,不再过问政事,两年之后,泰康帝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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