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嘈杂人声渐渐低了下去,栖月阁又重归往日的安静祥和。
阿葵呆呆地坐在房室内,阿曼在她身边,瞧着她的神色,忽然开口问:“阿葵,你真的服侍过那个公子么?”
阿曼原以为阿葵同她一般,是穷苦人家的女儿,没了生路,才到这处学艺的。可今日在水阁中,听那些世家公子的一言一语,似是在说,阿葵的身份,原是那位齐公子府里的逃奴。
阿葵不答。
阿曼咬着唇,想着那位齐公子俊雅潇洒的人品衣貌,心中还是有些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总不声不响的阿葵,竟会有那般机遇。又回想起云夫人的那句:“阿葵这孩子,是会引起男人们纷争的。女人生得太美,有时也是种罪过。”心里对阿葵的过往越发好奇。
“阿葵,那位公子待你不好么?你为何要逃出来呀?”
阿葵默默半晌,张口欲答,木门忽的开了。云夫人走进来道:“阿曼,你先出去,我有话同阿葵讲。”
阿曼走后,云夫人坐到阿葵面前的竹席上,望了她许久,开口道:“今日来的那白衣公子,你可识得?”
阿葵轻轻点了点头。
“既识得,那便好办了。”云夫人颔首,从袖中取出一只漆木盒子,打开来,满盒金灿灿的金铢。
“我与你实说了罢,我留你在这栖月阁,起初确是看重你的美貌,想调教你做这儿的花魁,引更多贵人前来玩乐。可后来,有位公子的家仆寻过来,带着这一盒金铢,吩咐我关照你。我才教你长长久久地留在这儿。”
耳边好似炸起了一声惊雷,阿葵茫然地抬起头来。她万万想不到,齐远竟派人找过她,还教云夫人关照过她。
“我不说那公子是谁,你心里也该明白了罢。公子今日亲自寻来了,他这般心心念念着你。今日这场,可说全是因你而起,他肯为你和另一位公子拔刀争斗,你心中作何思量?”
“我……是我的过错,是我连累了大家。”阿葵轻声道。
云夫人笑:“你的过错,还不至于就连累栖月阁。倒是那公子……”她顿了顿,“我刚回来时,看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你明白么?阿葵。”
阿葵不知说什么好。心跳得好快,她捂紧心口。那处曾藏着一把刀,可刀下,就是她的心啊。她往常像个孩子,横冲直撞,懵懂天真,不懂得自己的心,直到做下了那件事,到了无可追悔之际,才忽的长大了。
云夫人叹口气,续道:“我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性子比你还要烈,为着一时意气,和一个男人决裂了,后来夜里想起他来,还时时悔恨,心里也很痛苦。我看你小小年纪,也不知会同那公子有多大的恩怨。只想劝你一句,别为着使性子,把好好的缘分弄散了。”
“我……”阿葵手心微微发了汗,“我做了坏事,我……他……我做了顶坏的事,我伤了他……”
云夫人抬手抚摸她的头:“你这孩子,能做什么顶坏的事?我比你稍大一些的年岁,也曾爱过一个男人,他有家室,又是世家身份,怎会娶我这般的女子?我爱上他时,没想明白,明白之后,心里便恨上了他。偏偏那时我又怀了身孕,他很喜爱孩子,可还是不提安顿我的事。于是我想到一个报复他的法子,我把那孩子生下来,默不作声地丢弃了。”
阿葵瞪大眼睛。
云夫人淡淡地道:“这才是顶坏的事啊。当时那个男人不知道,还以为孩子在我肚里没了,待我愈发温存。我日后想起那孩子,心里总是又悔又恨,过了些年,还是没法子宽恕自己和那男人,就同他决裂了。”
门外,传来几声缥缈如烟的乐声,似是栖月阁的女人们在弹曲。乐声如泣如诉,教人回想起很遥远的往事,心底无端地升起一抹怅惘。
云夫人摸摸阿葵的脸,“你是好孩子,我看你和我有缘,又都是倔强的性子,想看着你往后能谋得安稳。他肯为你做到这般地步,你若心悦他,何不趁此解开心结?即便他不能娶你做妻子,做个妾侍也是终生的依靠。”
“这辈子遇上一个喜欢的人不容易,与其日后夜夜后悔,不如趁还来得及,把误会解开。”
她说完,起身出了房室。
阿葵听着那乐声,心中的怅惘变成了难过,渐渐汹涌,涨如海潮,模糊的往事和情愫汇成湍流,排山倒海而来。心口发胀,胀得有些痛。她按住心口,那里已经没有刀了,那里是……是他的贴身之物。
她忽的起身,往外奔去。
月夜下的长街空荡荡的,青石地幔似染了层白霜,泛着冷冷的寒光。
只有栖月阁门边的灯笼洒下微黄的光晕,映在阿葵的眼瞳中,那眼瞳先是明亮,而后慢慢黯淡下去。
她鼓起了勇气,可他已然离去。
在水阁中时,他的冷淡已然说出了他的心,他也许并不恨她的辜负,可也不会再爱她了吧。
女孩站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冷风吹起她素白的衣衫,衣袖翩翩如单薄的羽翅,她瘦弱的身影仿佛是这天地间仅存的一只雏鸟。
长街拐角的巷子口,一辆马车停在那儿,驾车的马夫是个英武清秀的少年,他手搭凉棚,朝女孩望了很久,啧啧两声,回过头来,问:“公子,你真不过去?”
马车窗的垂帘动了动。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道:“要你多嘴。”
马夫道:“我是想,你要不过去,咱们就回府去,在这儿杵着,我倒是不冷,就是怕冻坏那——”
他话还未说完,马车门猛地被拉开了。
*
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在静夜里听来异常清晰。
阿葵回头。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他一身月白宽袍,衣带被风吹起,月光映在他脸上,他的眼眸明亮,宛如星子,宛如火焰。
眼底是她熟悉已久的,幽暗的爱恋。
阿葵奔过去,扑进他怀里,两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齐远没有动,少顷,他一手抬起她下巴,盯着她的眼睛,问:“这回,不是我抓到你,是你自己撞上来的,是么?”
阿葵用力点头,下巴蹭在他手心。
“是我要做阿远的奴隶。”她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齐远哼了一声:“谁要你做奴隶了?你只配……只配……。”
只配做我的人,听着好像有什么不对。
“只配听我的,我教你做什么,你便是什么。”他道,语气甚为冷硬,听上去咬牙切齿的,可阿葵才不管他说了什么,她踮起脚尖,仰脸去吻他。
温热的唇瓣封住了他的赌气之语。
她个头生得小,要够到少年的唇,需费不少气力,不仅要尽力踮着脚,还要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借力。少年先还不肯俯身相就,可短短的一息,下巴已给女孩儿撞了好多下。
他似恼似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俯下身来,将女孩儿紧拥在怀,任由女孩亲吻。直到女孩儿发出轻轻的呜咽,他才察觉到他箍得太紧了。
略略松开些,去看女孩的脸,只见她面颊绯红,杏眸微阖,似春情萌动,身上烫得厉害。
他一把抱起她,往马车走去。
*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兽皮毛毯,堆着凌乱如麻的衣物,撕开的小衣搭在马车座椅上,随着马车疾风骤雨般的晃动而轻颤不止。
情爱稍止的间歇,齐远便一臂揽住她,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女孩儿软软地窝在他怀中,便似一只惹人爱怜的小猫儿,只是轻轻地咕哝着,柔软的指尖扫着他的鬓发,他的袖口。
她身上发了汗,湿发黏在脸颊上,贴在雪白的颈间,其下的红痕若隐若现。少年人温热的气息萦绕着她,清濯似竹的香味弥漫在鼻间,引得她身子不住战栗。
她张着口似要喊些什么,却又咬住唇,将那叫声含在唇齿间。
缠绵又狂暴的吻和爱教人一时如坠云雾,一时如入极烈之火,一时如身处苍莽大荒,身心忽而给抛在极高极远的天上,忽而落入无尽深渊。
不得安歇,也不愿安歇。
只愿长长久久,如此这般,偎在心爱之人的怀抱里,给那炙热灼烤着。
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是一片荒野。这是帝都近郊,周遭人迹罕至,又是夜半,唯有荒草间的虫儿在不知疲倦地振翅嗡鸣,和着少女若有若无的哀泣,听了教人心潮起伏。
月色渐渐隐去,马车终于不再摇晃。
睡在远处草地上的十七听到自家公子的召唤,打了个哈欠,起身走近。
垂帘掀起一道缝隙,马车内的人低声道:“取两套衣物来,男女各一套,天亮前取来。”
十七挠了挠头,为难道:“小衣也要么?女子的小衣齐府没有现成的——”
“没有现成便去铺子里买,我说了,要一整套。”顿了顿,他补充道,“选一家皇商开的铺子,要最好的料子,还要一块白帕。”
十七硬着头皮应下了。
齐远放下车帘。马车里,阿葵正偎在他怀里,双眸微阖,已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她发髻早散了,发丝缭乱,堆在身上,乌黑的发,雪白的肤光,美得惊心动魄。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那个握着刀的倔强女孩儿。她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不愿教他离去,像只乖乖的,对人百依百顺的猫儿。
齐远抬手,像抚摸小猫般摸她的脸。离了他,她的下巴似是尖瘦了。
他眼神微微一暗。不知在派人寻到她之前,她吃了多少苦头。那块玉也不知被她丢到哪里去了。
“唔……”她在梦呓,咕哝着含混不清的字句,“阿……”
她怀着对他的怨恨,想必是长夜也睡得不安稳。那块玉,多半也给她丢掉了。她曾经不是这么丢过么,丢过他给她的冻伤药。
默了默,他拾起一旁的外袍,盖到她身上。
天色蒙蒙亮之际,十七携着他要的衣物回来了。
齐远远远支开他,取过白帕为阿葵擦拭。他先擦了擦阿葵汗湿的额头,而后是她湿润的面颊,她沾着涎液的唇,再之后,他继续往下。
本来不欲细看的,可手上却似碰到什么异物,他垂眼,怔住了。
为避人耳目,他一上车即令十七快马加鞭,将车赶至郊外,而他也迅速掐灭了马车内的灯烛。方才两人欢好,是在昏昧的黑暗里,他又动情太过,意乱神迷,全没留意她心口的异样。
那处挂着他的玉佩,玉佩是一块上好的无瑕白玉,温温润润的,贴在少女莹润的肌肤上,那肌肤上,印着两道交错的十字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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