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无星无月。
龙床上,乾安帝满头冷汗,眼珠不住转动,却始终没能醒过来。
他又梦见了那天。
火把驱散了黑暗,巍巍皇宫里,四处哭声不止,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嗓音,“陛下年富力壮,怎么可能急病而亡?必是有奸人作祟,这封圣旨本宫不认,江姿语呢?是不是那个女人让你们来的!”
陈设华丽的宫室内,年轻太监耷着眼,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无甚感情,他看也不看被押在地上的狼狈宫装丽人,冷声吩咐:“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娘娘上路,免得陛下一人在黄泉路上太过孤单,对了,这里离停灵的地方太近,记得让她安静些。”
殿门被合拢,屋内烛火照出女人白绫覆颈的濒死身形,在槛窗上投射成扭曲的阴影。
成王败寇。
类似的场景,在后宫各处同时上演着,在这场有预谋的宫变里,无子的嫔妃们,或主动或被动地殉了大行皇帝。
长夜难明,最终只余丧钟一声、一声,悠悠响于天地间。
乾安帝熟门熟路地穿行在这座陷入混乱的皇宫中,和前世一样,没人发现死去的皇帝成为了他们身边的一抹幽魂。
他不断越过重重朱漆红墙,最终停在一座冷清的宫殿前。
天亮后,这里会成为最热闹的地方,而现在,只有一道比幼猫叫声大不了多少的细弱嗓音在呜咽。
“陛下……”美人坐在榻边,压着嗓子哭唤,可她分明看不见他,乾安帝合眼遮去眸中将要溢出的痛楚。
他猝然驾崩,床上仍在熟睡的婴孩是他唯一的皇子,这个孩子会继承皇位,作为生母,她将成为皇太后,这是好事,虞美人本该高兴的,但她此刻只是目无聚焦看着虚空,嘴里不知疲倦地喊着那两个字,“陛下……”
乾安帝身侧双手收紧,起初他以为,虞美人只是不知道其中利害,才会如此伤心惶恐,可后来看着她韬光养晦,绝地翻盘,他才明白,原来聪慧如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宫变那一晚,她哭的根本不是自己,是嘴里一直喊着的他。
泪珠在被单上砸开一朵小小的花,也激起了他心底翻起难以平息的波涛,乾安帝伸手,想要替她擦拭脸上泪痕,手指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脸庞,只能无奈垂落。
“陛下……醒醒……陛下……”
梦中的景象在声声呼唤里消散,乾安帝睁开双眼,看见了跪坐身旁满脸担忧的少女,不复梦里的枯寂,她是如此鲜活。
喊了半天,见皇帝终于醒过来了,虞子素还没来及松口气,就错愕地发现,乾安帝正红着眼无声落泪。
不是?怎么哭了?
别说,哭起来还别有一番风味。
不对,这得是做了多可怕的梦啊,皇帝都给吓哭了!
虞子素头脑风暴着,一边无措地翻出帕子为他擦脸,嘴里慌乱安慰,“梦境都是反的……”
乾安帝捉住她的手,侧脸埋进她的掌心,嗓音仍带着疲惫的喑哑,“不是噩梦。”
有她,就不是噩梦。
虞子素立马换言:“那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乾安帝蓦然轻笑,抬头看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仿佛黑曜石,在烛火映照下闪烁着温暖的弧光,他支起胳膊替虞子素拉开被窝,等人重新躺好后,他缓缓靠过去,与她额头相抵,温声缱绻,“阿虞说得很对。”
不管是相反,亦或是日有所思。
他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下来,不管是什么梦,应该都没事了,不过不排除是在嘴硬,虞子素没在意皇帝又给自己起新称呼,打着哈欠翻个身把自己塞进他怀里,而后看了眼床头还亮着的烛火,找理由道:“陛下,这盏蜡烛能留着么,妾茶水喝多了,晚些可能还要起夜。”
怀抱满满当当,连同空洞的心也被一起填补,乾安帝和她交颈相拥,低声应好。
这次,一觉到天明。
等再次恢复意识,龙床上只剩虞子素自己,床头蜡烛已熄灭多时,昨晚的经历更像是自己做的一场梦。
躺在床上复盘一会儿,虞子素好笑起身。
还以为是圈地盘的狼,原来是只委屈大狗。
今日依旧是鸣玉姑姑为她安排的衣食,洗漱完美美用过早膳,回到景和殿时才刚过辰正,虞子素精神得活像昨晚是去采阳补阴的。
好像这两次睡完皇帝,她早上都不像以前那么困乏了,也不知是什么个原理。
冬喜早就候在门边,忙上前给抬辇太监们打赏,而后迎主子回景和殿。
“昨晚殿里没什么事吧?”虞子素随口问着。
冬喜摇头,“只是青黛和巧岁有些吓着了,奴婢想着,这些日子还是不叫她俩出门了,到底年纪小,性子还得磨一磨,哪有自己赏花将主子丢到一边的,还让您在亭子里就那么睡了。”
“也是我失了警惕,想必她俩昨晚都反省过了。”虞子素沿着游廊回到殿里,青黛和巧岁已经在明间里等着,见了她,顿时垂头丧气地行礼,“奴婢玩忽职守,没能照顾好主子,请主子责罚。”
虞子素心软,一手扶起一个,“此事哪能全怨你们,好在也不算坏事,等下次再出门,我们都长点心眼……”
冬喜在旁边轻咳。
虞子素语气一转,“但话又说回来,无规矩不成方圆,嗯……就罚你俩专心学习千字文好了,不是说想要认字,那就现在开始学,不许半途而废,我在书房陪着你们学,等什么时候都背熟了,我再带你们出门。”
上学就是最磨性子的!虞子素确信。
接下来一段时日,景和殿过得很是平静,乾安帝倒是又忙起来了,一连数天都鲜少踏足后宫,只在十五那日去凤梧宫歇了一晚。
虞子素私下猜测他是回过味来嫌丢人了,流血不流泪的皇帝陛下,居然当着个美人的面哭得两眼通红,啧啧。
梁忠义倒是时不时来景和殿送皇帝的赏赐,未曾因此冷落她,但赏的东西稀奇古怪的,可能是一盘好吃的糕点,也可能是一朵漂亮的花,一块精致的玉佩,毫无规律可言,青黛她们一开始还觉得受宠若惊,到现在都习以为常了。
御花园里的那棵广玉兰花期快结束了,冬喜早先去花房弄来了盆和土,尝试着将春瓶里的花枝养了起来,虞子素看过几次,感觉有模有样的,昨日来报已经成功生了根,她觉得冬喜真的很有种植天赋。
今日依旧阴雨连绵,夜里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午后才停,这会儿又续上了,虞子素懒洋洋地窝在书房里,时不时抽背几个宫人的千字文,都十几岁的年纪,脑子八成新,学起来效率颇为喜人,她还挺有成就感。
听她们都背得很顺溜了,虞子素手一挥,叫四个人都练字去,听、说、读、写,最后一步必不可少,她自己则踱着步子去了廊下听雨。
前日梁公公送来了一缸荷花,刚开花不久,粉白相间,是她的新好,就安置在明间外的游廊外,细密的雨珠打在水缸和荷叶上,叮叮咚咚,颇有韵律,雨中的荷花更有一股奇特的美感。
缸里还有两尾长不大的小金鱼,这会儿在荷叶下打转。
虞子素想着回去找找鱼食,等雨停了就来喂一喂,抬头时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东游廊下有两个陌生人影不断靠近。
白果拿着书从殿内出来,正好也看见了她们,当即喝道:“什么人!敢擅闯长乐宫?”
东廊檐里的人停住脚步,后边那位宫女装束的人这才扬声答道:“奴婢储秀阁垂柳,与宋选侍路遇大雨,途经长乐宫不得已进来避避,虞美人勿怪。”
嚯!好理直气壮的语气。
姓宋?虞子素在记忆里提取她的身份信息,这不就是和太后皇后两**oss都沾亲带故那位?怎么会在这个点路过长乐宫,还没拿伞。
她好奇看着两人,宋选侍出门前应当是精心打扮过的,绀宇色对襟纱衫下,是一条正青色绣梨花月华裙,臂间搭着木槿色披帛,本该极突显少女的灵动,只是这会儿被雨水打湿不少,飘逸不起来,便只剩下狼狈。
按理来说,新秀们侍寝前,并不能随意出入后宫,长乐宫又最靠南,要路过这儿,除非她是得了太后懿令,去更前头的寿康宫,可这个时间点,说是从寿康宫回储秀阁还差不多,但若是回去,太后能让她淋着雨走?
虞子素很怀疑这个“途经”的真实性。
不过人都送上门来了,她还能怎么办,只能客气问一句,“宋选侍可要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宋选侍柔美的五官中带着属于贵女的傲气,听见这句邀请,第一反应不是感谢,而是蹙眉怀疑,这样一看倒真像是意外进来躲雨的了。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虞子素并不在意她无心有心,前面问那一句已是看在皇后的份上,这会儿见她迟疑,便干脆道:“既然选侍无意,白果,拿两把伞给宋选侍。”
此时虽已入了夏,以面前这位贵女可疑的身体素质,湿衣加身恐怕免不了一场风寒,要是在廊下再吹出别的毛病来,可别最后怪罪到她头上。
这样的大佛趁早送走比较好。
宋选侍娇哼一声,终于舍得开口,“虞美人无需赶我,只是路过避雨罢了,雨停了我自然会走。”
虞子素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只能露出社交微笑,“宋选侍误会了,我只是担心一会儿天黑了路更不好走,这雨看着一时半会停不了的,总不好叫你一直待在廊下吹出好歹来,便是雨停了,拿着伞再走也有备无患不是?”
“巧言令色。”宋选侍昂着下巴,傲然道:“你非长乐宫主位,我想待在哪儿,还容不到你来置喙。”
白果磨了磨牙,凑近虞子素低声道:“主子,奴婢有些手痒。”
白果:手痒难耐,渴望打架(bushi)
tips:想不到吧,真正睡不好的是皇帝!
【出现了但没完全出现的系统君深藏身与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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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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