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选侍讲话确实不客气,但皇后是她表姐,太后是她姑母,母族宋家虽不似往日辉煌,瘦死的骆驼如今也比马大,这都是她的底气。
衣袖遮掩下,虞子素按住白果蠢蠢欲动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明日就是每旬一次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也是她入宫后第一次去拜见太后,这会儿实不宜和宋选侍闹出太大的动静。
打狗还要看主人,但虞子素也不准备同她再继续僵持下去了,轻飘飘撂下一句“选侍说得有理”,便当真不再管她,带着白果转身回了景和殿。
殿内,冬喜她们看着一脸忿忿不平的白果,好奇围过来,“这是怎么了?”
见主子没阻止的意思,白果当即将殿外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随后气恼道:“这宋选侍不懂规矩也就罢了,怎的还听不出好赖话!”
青黛听得直跺脚,“主子,这口气咱就这么忍过去吗?”只怕忍了这次,下次就会有更过分的。
虞子素慢悠悠品着茶,“我这不是正在想法子么。”
宋选侍说话行事是嚣张,她却顶多有点无语,犯不上生气,难得碰见个莽撞的,虞子素心下摇头,若单纯是宋家的小姐也就罢了,如今她可顶着选侍的名头,入了深宫还不知收敛脾性,迟早惹祸上身。
巧岁在一旁小声提议:“要不,奴婢去寻陛下?”
虞子素果断摇头,“这点小事,将陛下牵扯进来了反而麻烦,宋选侍背后可还有太后娘娘呢,百善孝为先,总不好叫陛下为难。”
她也不想将自己放到天平上,去赌乾安帝选择自己的可能。
“后宫的矛盾,自然要后宫里的人来解决。”虞子素朝青黛招招手,“你避开东游廊下那两人,去凤梧宫知会皇后娘娘一声,宋选侍淋了雨,这会儿人还在长乐宫里,旁的别多嘴。”
青黛目露茫然,冬喜推推她,“听主子的就是。”
她回神乖乖点头,出了明间,东游廊下的主仆还在那儿,青黛瞥了一眼,便只做没看见,打着伞径直往后头去,从庑房附近的小门离开去了凤梧宫。
青黛走后,冬喜折身去了西次间里,翻出两把新伞来,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她拿伞出了门。
虞子素瞧见这一幕,朝巧岁和白果眨眨眼,三人趴到窗户边偷偷查看情况。
游廊下,宋选侍看见携伞而来的宫女,本来有些瑟缩的身形立马站得板正,眉眼跟着神气起来,她小声冲身旁的垂柳道:“还以为这虞美人多硬气呢,这不还是得上赶着来送伞,一会儿你先别接。”
垂柳低头应是,脑海里却不由自主浮现先前那个离开后就再没出现的宫人,心底总有些不安。
冬喜走得很慢,宋选侍见她磨磨蹭蹭,不屑更甚,当主子的不敢冒头,可不连宫人也心虚,这是跟久了废物主子,都跟着变小家子气了。
若在家里,那些个敢得罪她的侍妾,早被她刮花脸发卖了。
想到虞美人那张脸,宋选侍心头更似有火在烧,狐媚子,呸!
短短一条游廊,冬喜走了小半刻钟,直到尽头的大门露出道油纸伞的边缘来,她飞快将手里的伞往廊外一丢,不等对面反应,她便满是错愕地喊道:“宋选侍,我家主子好心送伞,您不要也就罢了,何必要扔掉!”
青黛领着雁回姑姑刚踏入长乐宫大门,就听见这道声音,瞧见雨里的伞,她“呀”了一声,也顾不得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将伞捡回廊下,仔细检查过没有损伤后,她才长舒一口气,厉声道:“宋选侍,这伞可是陛下御赐,你也敢这般随意对待!”
宋选侍被骤然的变故惊住,下意识辩驳,“两把伞罢了,谁知道是不是陛下赏的,何况这伞也不是我扔的……”
冬喜拉住气鼓鼓的青黛,冲后头还懵着的雁回姑姑屈屈膝,勉强笑道:“让姑姑看笑话了,这伞,是奴婢扔的,青黛,我们回去吧。”
说完,她抱起伞和青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游廊。
雁回姑姑注视着两人背影消失在景和殿后,偏过头看向脸色青白不定的宋选侍,冷淡道:“三小姐,皇后娘娘有请。”
游廊下的人终于走了,冬喜和青黛刚进大殿,就对上主子投来的震惊目光,虞子素绕着两人转圈,诚恳道:“冬喜,好莱坞欠你一座奥斯卡。”
她还以为冬喜真是去给两人送伞的,皇后娘娘那边得了青黛的消息,肯定会派人过来,她这边也得把面子功夫做足才是,无论私下想法如何,都要表演出一团和气,这是后宫里的共识。
原本找皇后将宋选侍带走,虞子素只是想先解一时之困,没成想冬喜胆子这么大,一手阳谋用得炉火纯青,尤其最后承认的时候,她仿佛已经闻见了白莲花的清香。
冬喜没听懂什么屋什么卡,但能看出来主子没有恼她自作主张,她有了玩笑的心情,“奴婢也是头次做这种事,现在手还抖着呢。”
不光手抖,嗓子也颤着,可见是真紧张,虞子素拍拍她的肩,明白冬喜话里的未尽之意,她是在努力展现自己的可用之处。
虞子素冲她笑笑,又叫青黛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鞋袜,这才分出道目光给那两把“御赐”的油纸伞。
她入宫的家当就那么一点,这宫里的东西,可不就是御赐的。
“都是机灵鬼。”
栖鸾殿里,朱瑾正陪着江皇后处理条案上堆积的宫务,另一个大宫女朱瑛进来通传:“雁回姑姑带宋选侍回来了,选侍淋了些雨,身上湿着,姑姑叫先带去换了衣裳,再来见娘娘。”
江皇后轻轻颔首,“让小厨房上碗姜茶,再叫黄太医来一趟。”
朱瑛得令退下,又过了几息,雁回姑姑领着宋选侍进了栖鸾殿。
“给皇后娘娘请安。”对这位名义上的表姐,宋选侍曾经和其他姐妹一样,并不算恭敬,直到亲眼见皇后当庭杖杀六妹妹,却只得了太后一句无关痛痒的训斥后,她心底从此有了畏惧,这会儿老老实实跪地问安。
江皇后随口应了一声,“岚表妹无需多礼,坐。”
宋选侍僵着上身,只挨着扶椅坐了半边屁股。
江皇后收了手头的册子,先问雁回姑姑,“虞美人可好?”
雁回姑姑老实答道:“禀娘娘,奴婢未曾见到美人,只见了给三小姐送伞的宫人,伞掉在雨里,虞美人的宫人说是自己扔的。”
江皇后黛眉微蹙,看向宋选侍。
“就是她自己扔的!”宋选侍一激灵,“我,妾什么都没做,谁知那宫人忽然冲过来就将手里的伞往廊外一丢……”
“你为何会去长乐宫?”江皇后沉声打断她。
宋选侍顿住,讷讷道:“……只是路过。”
“储秀阁和长乐宫,一北一南,你现在告诉我,是路过?”江皇后目光平静无波,吩咐雁回姑姑,“将岚表妹身边那个宫人拉回尚正局,让春霞姑姑重新选个嘴巴牢靠懂规矩的送到储秀阁。”
宋选侍慌乱抬头,“娘娘……”
江皇后搭着扶手,身形微微前倾,盯着她的眼睛道:“本宫再教你最后一次,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入了宫,就只剩后妃这一个身份,而后宫里,只认恩宠和位份。”
摆摆手叫朱瑾将宋选侍带下去,雁回姑姑站到椅子后面为江皇后捏肩解乏。
江皇后眉头松开,“姑姑认为,虞美人如何?”
雁回姑姑沉默片刻,“奴婢不好说。”
江皇后来了兴致,“这宫里竟还有姑姑看不透的人?”
雁回姑姑摇摇头,发现皇后看不见,她又出声道:“恰恰相反,虞美人很好懂,脸上的情绪或许可以伪装,眼睛里的纯粹是装不出来的。”
“是吗?”皇后合上眼,“那希望这份纯粹能保持地久一点。”
她的声音里透出些许疲惫,雁回姑姑心疼道:“娘娘也别太过操劳,自己的身子要紧,陛下如今不过是得了新鲜劲,奴婢瞧着虞美人还算乖顺,何须时时提防?”
江皇后笑容酸涩,“姑姑说的话,本宫都知道,可身而为人,哪能做到事事冷静。”
何况陛下待虞美人实在不同,她总觉得不安。
如今的虞美人或许安于现状,但她是见识过人性贪婪的,若将来有一天,虞美人生出其他心思,再生出个皇子来……江皇后心头泛起阴翳,总归是个威胁。
“岚表妹今日行事确实不规矩,本宫既为中宫皇后,又与宋选侍有姐妹之情,管教无方,叫虞美人受委屈了,姑姑一会儿再替本宫走一趟长乐宫。”江皇后重新睁眼,“本宫记得,库房里还座送子观音,你拿去景和殿,当做赔礼。”
雁回姑姑退到她身前,迟疑点头,又问:“三小姐的事,太后娘娘那边可要招呼一声?”
江皇后摇摇头,“近来天气一直不好,连带着母后身子也不爽利,就不要拿这些小事去扰她老人家休憩了,等岚表妹性子沉稳点再说。”
“何况挑拨她去长乐宫的人,本也是想让我们对上虞美人,虞美人如今还算识趣,不必平生事端。”
“是。”雁回姑姑应声退下,江皇后坐在原位没动,眼底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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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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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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