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闹鬼宫室

成宣三年,七月二十七,夜。

黑云遮月,吞噬掉白日一切燥热。阴风阵阵,穿梭于宫墙间的狭窄巷道,尽如恶灵低语,让人不寒而栗。

“才人,奴婢还是害怕……要不咱们回去吧。”

流萤拍掉紧攥自己衣袖的颤抖小手,不回头叮嘱道,“怕就搓手串。你且在此等着,看我把魍魉逼出来,永绝后患!”

说罢,便低身钻进嵌开小缝的红漆木门,只留宫婢宝珠直勾勾盯着手上、今早才在流萤指导下勉强做好的无患子手串,瘪嘴祈祷真的有用。

这里是整个皇宫最北处的凄冷宫室,名唤银汉宫。

本是取了星汉灿烂、美好永恒之意,但自先帝宠妃在此消陨后,古怪骇人的事儿就频生不断,宫人们也因此偷偷给起了新名字,叫做阴寒宫。

早已荒废数年,不想今年却被皇帝钦点,分给了一新晋秀女做寝宫。没错,那个出师不利的秀女正是流萤。

好在流萤素不信鬼邪,从前她连乱坟岗都敢去得,一个谣言堆砌起来的鬼屋更是不足为据。遂在静心观察数日后,成功验证了她的猜想,所谓闹鬼、尽是人为。

“大胆贱婢!凭你何等出身,也敢顶冒本宫魂魄唬人?今日就收你到地府,永世做本宫的鬼婢!”

酣睡中惊醒,宫婢彩秀一个翻身滚落掉地。以为是宝珠那小蹄子又来扰她好梦,呲牙起身,势要还她点颜色瞧瞧。不料这一回头,竟把自己吓个半死,眼前站着的赫然是一白衣散发、七窍流血的狰狞女人!不,是女鬼!

彩秀顿时惊惧无比,根本不敢再直视那张鲜血横飞的脸,只得缩回脖子、不住地去压胸口快要蹦出来的心跳,脑子里全是方才恍惚听到的什么本宫?难道是……

流萤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裙摆卷起凉风快步逼近,直灌入彩秀歪斜的领口,激得她一整个伏倒在地。胡乱抓着流萤的绣鞋颤声求饶,“柔妃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见彩秀认罪之快果真不出自己所料,流萤暗勾唇角,悄然用力将手中石子径直弹向了门框。

门外宝珠终于等来信号,旋即从底角使劲儿推开房门。嘭一声巨响,恰似给亡灵的震怒更添一分逼真,吓得彩秀只能抱头哀嚎,“求娘娘饶命!奴婢只是不想有人玷污了您的寝宫,才使些小把戏赶走他们,奴婢是一心为您啊!”

死到临头还嘴硬。真是鬼扮得久了,就只会说些鬼话了。

“本宫看你装神弄鬼,纯纯私心作祟!整日好吃懒做,不就是盼银汉宫没人,便也能把自己当主子了吗?”流萤从鼻子里冷哼出鄙夷,拍拍手示意外头宝珠赶快进来,懒得听她再做狡辩。

得了令的宝珠贴门蹭进来,看见摇头打抖的彩秀果然是一副被切中要害的呆滞模样,方确信主子说的错不了半分,心头那股萦久不散的恐惧也随之渐渐褪去。“难怪从不见你使钱调走,敢情是舍不得在这儿一方当霸王。还诓我宫里这儿不能动、那儿不能去的,原来都是你吓我!”

听宝珠噼里啪啦数落一通,蜷在地上的彩秀也终是回过味儿来。

就说柔妃死那么惨,哪儿还有什么完整魂魄可显形。暗骂自己一句蠢,再想到这俩人竟故意以同样方式下套,就为了看她“自食恶果”的笑话,起伏胸膛里瞬间冲上股熊熊怒火在猛烈燃烧。

遂恶狠狠抬头对上流萤,全然忘记了自己奴才的身份,“你敢算计我?”自占据了银汉宫后,她还从未受过这等气。

“没有规矩!你怎敢直呼主子!”

“有何不敢?一个被分来废宫的人,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字还未说完,一记火辣响亮的耳光就掴在了彩秀脸上。

流萤冷冷睨着她,寒潭眼底虽看不见多少被激起的怒意,但却有着冰川般难融的讥讽和不屑。“我有何种造化确实不是你能看到的,因为我现在就要让你看不到明日的太阳。”

宫规虽说妃位以下不可随意处置宫奴,但每每有意外身亡的奴才,任谁也都猜得到是何缘由。

难道她还想要杀了我?

不,她就是要杀了我!

看着越逼越近、一伸手就能抓到自己的流萤,彩秀下意识往后退去。直至撞上冰凉又熟悉的柜子,才艰难咽下口水,强撑着想要赌最后一把。

“劝你识相点!我既敢这么做,必定有人庇佑。倘若你得罪了她,我敢保证你迟早要变成这银汉宫里真正的鬼!”

彩秀深知今日之事若走漏风声,她定难逃一死。所以只能赌初出茅庐的流萤只有傻冲劲,一旦扯上宫中贵人,也要束手无策。

可她不知道,流萤本就不是什么遵礼守教的闺阁小姐,而是从吃人深渊里一步步爬出的亡命之徒。怎可能没有真魄力。

遂径直上手,掰开彩秀的嘴就要往里塞东西。

然求生的**总是不容小觑,早已浑身打颤的彩秀居然在最后关头抵死挣脱开了,还顺势撞到宝珠,一路踉跄飞逃出了寝殿。

宝珠骨碌爬起要追,被流萤低声拦住,“随她去吧,跑不远的。”并大方摊开手掌,给她看手上还剩一粒的乌黑药丸。

“您……您真给她喂了毒药啊?”

“是泻药。”

啊?泻药?抬头看流萤已然换了神情冲自己挑眉坏笑,倒换宝珠一脸懵了。

“我没想让她死,只想让你看场戏。”

七日前,流萤顶着渭州刺史嫡女贺之遥的身份,从陇西千里迢迢而来,选秀入宫得封才人。本以为能过上更加奢靡富贵的生活,却不想尽是琼室瑶台的偌大皇宫里,竟也有这般宛如冷宫之地。

还偏偏就分给了自己。

一度让她怀疑,皇帝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那您怎么就确定是她在捣鬼,而不是我或者小金子呢?”宝珠屁颠跟上脚步,惊奇又感动地追问着。她此刻也终于明白过来,流萤早已看破一切、却依旧肯费力做这个套,全是为了让他们安心。

流萤抬起手腕在宝珠眼前晃了晃,即使脸上还带着狰狞可怖的鬼妆,仍难掩眼尾眉梢都扬起的得意。

“就她不带手串。”

刚住进银汉宫的第一晚,流萤就在夜半时分被异响惊醒。明明燥热无风,可窗棂却晃得吱呀作响,甚至窗台边还有几串湿漉漉的杂乱脚印,一路蜿蜒到自己床边。

如此诡异,换做任何一个人恐怕都得失眠几夜,可她却一眼识破。

只因她天生嗅觉灵敏,闻到了地上水渍里的柚子叶味儿。那是宝珠特意从尚食局讨来的,想给她这个好不容易迎来的新主子驱驱邪旧,便用柚子叶泡水,上上下下都擦了一遍。

是以流萤当即就想通了,所谓闹鬼皆是有人刻意为之。而银汉宫里一共就三个奴才,简直不要太好抓。

“积元寺的大师曾说纯黑之物皆可辟邪,不拘于菩提一类。像无患子果实,通体圆润至黑,取意无灾无患,对业障少的人来说尤为合适。这话你听了、小金子听了,就她嗤之以鼻。”

其实手串这东西在流萤看来完全就是取个心理安慰,她虽不信,但若能借此换回两个心服的奴才,还是值当的。可宫里哪儿有什么菩提果,她便凭记忆随口编来无患子一说糊弄糊弄。

岂料宫中奴才尽是狗眼看人低,连最不值钱的无患子到了“阴寒宫”这里都成限量。

流萤不想将此事闹大,便只好等入了夜偷溜进浣衣局,拿出自小爬树偷果子充饥的本事,直接摘了个盆满钵满。

宝珠闻言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越回忆越是点头如捣蒜,“对对,小金子不怕这些也乖乖跟着做了,彩秀却……哎呦!”

走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摔倒了?流萤回头扶她,“踩到裙子了?”

“没呀,但奴婢确实脚底一滑,像是踩到了什么小石子。”

宝珠揉着屁股四下看看,还真叫她发现了什么。

“一颗大珍珠?”

流萤接过珍珠迎着月光仔细看,表面确实有些许石砾划痕,应该是踩到这个了。可这颗珍珠未免也太大了些,就算是在王府时,她也没见过这般葡萄粒大小的品质。

难道是……柔妃的?柔妃最得先帝宠爱,给这等赏赐也不为过。

遂用袖口擦擦珠子上的浮灰,顺势塞进了自己怀里。转身借夜色藏起唇角浮动的点点笑意,直到此刻,流萤才觉得进宫这一步算是走对了。

回想当初,自己主动请缨顶替贺之遥入宫做王爷内应、助他夺回皇位,本就是想着在宫里定能过上比王府更加滋润的日子。前十年她过得太苦了,往后只想求富贵荣华。

其实银汉宫除了有闹鬼传闻,其余任何一处都挑不出丁点不好。光说躺在床上就能看到的那颗嵌在高高穹顶上晶莹剔透的夜明珠,入夜后便如皓月当空,熠熠生辉。真真配得上主殿名字“熠光殿”三个字。

流萤美美伴着夜明珠的盈辉安心入眠,却在宝珠慌乱惊惧的哭腔中醒来,“不好了主子,彩秀她……她死了!”

泻药还能吃死人?

流萤利索起身,跟着快步赶到后院莲池边,看见了模样比自己昨晚扮相还惨的彩秀。面色紫青,嘴角挂着已经凝结的黑血。

确实像被毒死的。

流萤敛神环视一圈,当机立断,“给她推到池子里,报内侍监。”

是想伪造成溺死吗?小金子得令略有迟钝,但很快照做。他只是个奴才,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如同流萤给他起的这个新名字一样,“沉默是金”,既衬他不爱说话的性子,又能满足流萤想要招财的寓意。

可宝珠却是知道内情的,提着心凑到流萤身边,“主子,内侍监查不出她吃过什么吧?”她很喜欢这个主子,万不要被彩秀连累了才好。

“你们吃的都是尚食局送来的饭菜,能有何不妥?”

流萤答得不以为然,甚至透了几分冷意。

她望着那张青痕带瘀的脸完全没入池水中,才漠然提醒道,“无非是银汉宫素来古怪,终也让她撞上什么不该撞的,这才失足了落水。”

流萤设计拆穿彩秀,本只是给个下马威,并未真想揭露于人前。不然凭她一个小小才人,如何还能独享一宫?若是多了主位娘娘日日管教,那跟在王府又有何区别。

是以彩秀死了,她只觉得晦气。跟紧张不安什么的,统统不沾边。

磨牙默念两遍这个险些坏她好事儿的名字,不禁想起昨夜彩秀提及有人庇佑……看来还真有其人。冷哼着又叮嘱小金子一遍,“记得过会儿把她捞上来,嘴里若还有血,就多灌些水清干净。”

在这人满为患的皇宫里,死个宫女无足轻重。表面功夫都做足了,若还有人揪着不信是意外落水,那就只能是始作俑者从中捣乱了。

是以无论哪种结果,她都没什么可担心的。有些人早点冒出头来,也就早点除掉,还省得费心巴力去找。

不过流萤好像高估了他们。

内侍监来人的确很快,却根本不为收尸,而是来跟她讨要什么数字锦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经年烈酒

别那么野

池南春水

如何阻止男主发疯[歌剧魅影]

婚后动人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娘娘心里有别人
连载中六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