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流萤生疹那日,闻寻本还想传见她,可内侍监说她因病撤牌一个月,这才从剩下两个新人里挑了汪芷柔的牌子,只因她白日找过流萤。
闻寻对流萤生疹一事起疑,不禁想起前夜在她身上嗅到的那股辛烈奇香。怀疑流萤偷偷抹了异香毒药想要谋害他,结果没碰到他身,反误伤了自己。
大兴祖制规定,为皇权真正牵制地方,各封地必须择送要员亲眷选作秀女充入后宫。流萤身为渭州刺史唯一嫡女,自出生那刻起,就只等着及笄进宫。
然被太后贬去陇西当郡王的三皇兄又一直与流萤父亲颇有交集,难保他不会将报复心思放在未来必定要进宫为妃的流萤身上。论比狠,他可一点不比太后手段差。
是以,闻寻坚信,陇西来的必不可能是无辜之人。
而且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关系,闻寻也会把对三皇兄的恨加诸于流萤身上。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她自己生错了地方。
可近了汪芷柔身,闻寻竟也闻到了那股相似的玫瑰香气,一问才知是甘泉殿宫女新换了泡浴用的花瓣。遂翌日又传唤来孔映欢侍寝,终确定了不是汤浴的问题。又等三日,二人依旧毫无异样,他便万分肯定,红疹一事完全是流萤自己在捣鬼。
主动撤牌子一个月……
她在躲朕?
知道怕了?
不,那晚直到出门前一刻她都没对自己求过饶。
独坐黑夜中的闻寻漠然转动手中木盒,里头沉闷的撞壁声若隐若现。这原是不多不少整一盒的东珠,被她打翻后,莫名就缺了两颗。
他本是满意找到了名正言顺惩治流萤的理由,却偏要耽搁一月之久,越想越气,并且越想越觉不对。
猜数侍寝确是他推脱的幌子。那些送来的纸条闻寻从未打开看过一眼,每次都是随口说个还记得的名字给内侍监,而且只说一个。
若非前不久太后叮嘱皇后就快及笄,不可再像妹妹一般对待,合该有点正常夫妻的样子。闻寻也不可能接连传人侍寝故意跟太后做对,甚至起了兴致,想亲自拆开堆满桌面的锦袋。好巧不巧,拿的第一个便是看了更让人火冒三丈、出自流萤之手的锦袋。
闻寻默念着她故意写错的“三十二”,眼底光亮渐渐消失,唇角也向下垂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峭。
他竟不知,宫里还有不想要他宠幸的。
很好!那就玩点不一样的。
……
流萤努力吸着来之不易的新鲜空气,顾不得细想闻寻那句没着没落的话,只当他是又犯了疯病。
中秋的夜开始转凉,风从青石砖地卷过,带起阵阵寒意,直往人身上扑。流萤缩缩脖子,抬手想要紧紧领口,却只摸到冰凉一片,低头看,原是她身上早已只剩一件齐胸小衣。
平复下心绪,她其实已没那么紧张。再大的风暴也总有沉静下来的时候,现在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闻寻撵走她,或是继续要了她。
不过流萤算漏了一种可能。
闻寻把她从角落里拽出,裹在身上的黑暗即刻被清冷月辉取代,映衬出她黯淡的面容,只留鼻梁上一点深邃红痣,随清浅呼吸微微浮动,倒别有一番惹人疼惜的韵味。
闻寻立着手背,缓而慢地滑蹭她的侧脸、下颌,直至拇指指腹完全覆上那个刚被自己索取过、依旧殷红发肿的嘴唇,细细摩挲,意犹未尽。
流萤这张脸无疑是美的,明艳如炽阳下的璀璨宝石。但美丽背负代价,除了自赏,落入他人眼中就只剩涂满朱砂的催命符罢了。
流萤这次没有躲,只撇过脸耷拉肩头,选择忍下眼前人毫不掩饰的嘲弄。闻寻有句话说得对,蚍蜉撼树,现在确实还不是时候。
任由闻寻抱她走向床榻,腾空瞬间,两具冰凉身子相撞的冲击感,将所有感官都放大了数倍。
比如咚咚作响的心跳,就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流萤数着节拍,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闻寻的。直到耳畔若有似无的鼻息搔得她难耐轻颤,才发现那依旧坚实的心跳并不是由她发出的。
他们竟离得这样近。
一时间,流萤只觉无论此前涌现的多少倔强、不甘,此刻都化作空洞、茫然。她极力想把这次只当做必须完成的任务,极力想记起宋婆子教的那些能让男人刻骨铭心的诀窍,可脑海里终归只是一片空白。
坚韧如她,第一次也会紧张。
她看见床柱旁的琉璃盏倏地熄灭,看见闻寻扯掉里衣露出精瘦的腰身。欺身下来,又像极了壁上挂画里那座浓墨的大山,沉重、贴紧,不留一丝缝隙。
身下冰凉滑腻的缎面,也被渐渐升起的体温融化。流萤不由自主地想朝那片温暖挪动,却被闻寻抢先一步,贴着她身子蹭下去,躺进了床榻的里侧。
心口上没了压迫,就连突然被释放出来的空气都骤然变冷,惊醒流萤沉闷的意识。
他……
“睡觉。”
冰冷一声响,铁链般的手臂也紧跟下来。
锁住她的腰身,一把就将平躺着的她、揽进比床榻还坚硬的怀里。
流萤不敢相信,闻寻竟就这么放过她了?
难道吵累了?没兴致了?
那为什么不放自己走呢?
思绪纷杂,流萤整夜未眠。
沉沉压在腰间的那只手,更像被施过符咒,禁锢住她的所有动作。翻不了身、下不了床,只能朝一个方向干眨眼。
流萤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就像是将士们为了迎战,不分昼夜,擦亮了抢、磨快了叨。
兴冲冲s到敌人面前,对方却耍赖要改日再战。
幸而还有怜悯的月光作伴,让她可以数遍床柱上雕刻的六十几条飞龙,可以看遍帷幔上绣刺的上百朵祥云。
甚至连闻寻手臂上那个很浅很浅的月牙状疤痕,都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天色渐青,窗棂下缓缓投射出愈见清晰的方胜纹影,身后男人才低口今出声,像是睡了个好觉。
就连压她整晚的那只手,也终于往下移动了两分,流萤以为折磨要结束了,便也扭了扭僵硬的身子。
可她庆幸得太早,闻寻的手仅仅是重新调整好角度,为了将她往回搂得更紧。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激得流萤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惊呼出声。身体也重新架上戒备,本能挣扎起来,却听耳后传来一声低沉,“别动。”
那声音掺了一丝起床气的沙哑,倒不比平时阴戾。
流萤小心停下动作,却未卸下警惕,依旧僵着身子、抵靠在另一具也略显僵硬的身体上。
许是锦衾里还残留了一夜的温度,即使贴紧在冰皮冷骨的闻寻身上,流萤也不觉得太冷。
甚至有些温暖,尤其是腰际的位置,好似更加灼、热……
流萤瞬间想到了什么,犹如蚂蚁爬过的异痒感,瞬间如芒在背。
咚、咚、咚
一下下跳动的,不止是心脏……
她知道闻寻为何叫她别动了。
良久,火热消散,沉重而克制的呼吸声也归于冷淡。
闻寻这才拿起一旁的织锦靠枕狠狠砸向门框,示意外头的宫人赶紧滚进来伺候。
流萤也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不动声色侧转过头,悄悄瞄了闻寻一眼。
宫人们动作很快,像是早就等着这道命令一样。
尤其走在最前面的林保益,他是一直跟在闻寻身边的大太监。流萤见过他两次,半白鬓角总被冠帽压得一丝不苟,说气话来还有恭敬又标准的浅浅笑容挂在脸上,一看就是深谙礼仪之道的老滑头。
“给贺才人请安,待您稍事修整好了,老奴送您回银汉宫。”
流萤却不急着接话,兀自背过身去佯装调整发饰。如果她猜得不错,闻寻应该还有别的花招,不会这么轻易放她走。
果不其然,闻寻紧接着便开口了。可招数却比她预计的还狠、还差劲。
“她就在这儿待着,省得晚上折腾。”
什么?他没听错吧,皇上今晚竟还要留贺才人侍寝?而且还是在这明令禁止的紫宸殿?林保益惊讶得险些忘了规矩,抬眼便要询问。
紫宸殿是皇帝寝宫,处理日常政务也常在此处。是以太后三令五申,嫔妃绝不可来此魅上,更别提侍寝留宿了。林保益忍不住多看流萤一眼,想知道这小妮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能把向来不喜女色的皇帝迷成这样?
可迟迟等不到闻寻收回成命,林保益心中立即警铃大作。害怕太后知道了会责骂他没看住皇上,唯有大着胆子,讪笑提醒道,“皇上,这……这不符合规矩啊。”
边说还边给流萤使眼色。好像在说,如果不想被太后处死,就赶紧自己走吧。
流萤却跳过他给的信号,瞥了眼前方只顾宫女更衣、对林保益劝阻置若罔闻的闻寻。更加坚定自己的猜想。
一切皆源于她最初的肆无忌惮。戳破了闻寻在猜数侍寝一事上打的幌子,帝王威严被践踏,必然恼怒憎恨。可这事儿本就是闻寻做得不光彩,无法光明正大惩罚自己,便想将火力转移,做出她隆宠加身的假象。
好让太后贤妃借由宫规惩治她,让宫里所有的女人嫉妒她、报复她。流萤只是五品的才人,宫里随便拎一个出来,单凭位份都能打压得她招架不住,更别提被妒意冲昏了头脑,使的招式只会更狠辣。
不脏自己的手就能把气出了,这样诱人的法子,用来解隐晦的心头之恨再好不过。
而闻寻不碰她,完全在跟自己较劲。就像今早,他宁愿强忍身体的反应,也不愿勉为其难向自己索取,合是看她不爽、觉她不配。
“皇上恕罪。”流萤忽而放软了嗓音,摆足了诚惶诚恐的模样。
“若是嫔妾伺候不好惹恼了您,这就自行回宫反省去,无召不出。只是还请皇上不要吓嫔妾,错一次也便罢了,再知错不改,嫔妾还有何脸面在宫中立足?就算您怜惜,太后她老人家也不会饶恕嫔妾的啊。”
林保益瞧了眼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的流萤,也连忙跟着点头附和,希望闻寻赶紧把她送走。别真惹恼了太后,谁也好过不了。
可闻寻却从未想让此事轻易平息。尤其是等他闻声转过来,看见跪在地上惺惺作态的流萤,眸中杀意更是藏不住半点。他还不知,这女人竟如此会演戏!
无召不出?
以为这样就能躲得掉?
他非要让流萤求自己宠幸她不可!
立即眼带讥诮,“你走一个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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