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太后之惩

喏,大殿里这么多人可都听见了。流萤可是知道这样不对的,但皇上偏要扣押她,怎么求都没用。日后太后要罚,也得轻点。

可一众奴才就没那么轻松了,全苦着脸面面相觑,仿佛背上曾因皇帝跟太后顶嘴而让他们集体被杖责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林保益领着流萤一路到了西偏殿,虽然言语上听不出多不待见她,但那一闪即过的看瘟神似的眼神还是被她精准捕捉到。

全紫宸殿上下都没有一个想要巴结她这位“新晋宠妃”的,足可见太后在这群人心中的震慑力悍然。

换句话说,他们怕太后、远怕过皇帝。

宫人先将西偏殿里堆在书案上的书书册册尽数搬走,才留她在里头自娱自乐。

四壁疏远,地砖反光,空旷却不贫瘠。仅是立在书案后紫檀木雕花的博古架,就琳琅错落摆放着许多精巧小盒子,一个个都仿佛闪着金光在向她招手,跟吝啬的闻寻一点不相像。

她本以为闻寻会赏赐些金银珠宝,或者破例给她晋一晋位份,这才是实打实、能引起旁人妒恨的东西。可闻寻实在太小气,只肯给她多留一晚的虚荣。

徐徐走过去,点兵点将似的挑中一个打开。是枚色泽纯净,质地细腻的黄玉无字牌,想来还未琢磨好雕些什么能配得上这块儿料子吧。流萤掂在手里,不免有些心动。

可能是名字的原因,流萤对黄色的东西一向颇有好感,衣裳也尽爱挑杏黄、鹅黄的穿。她很希望这块牌子能变成自己的,那样就可以找工匠雕出记忆里最美的那个画面,上头是闪闪发亮的萤火虫,下头是潺潺而流的清河。

西偏殿没有那股难闻的龙涎香,只有阳光射进空气的尘埃味儿,像是不常待人的样子。旧旧的,轻轻的,却足以让流萤感到心安。她把玩着无字牌若有所思,松懈的目光落在透亮莹润的牌面上,映着柔和光线,竟渐渐显现出她脑海里斟酌的计划。一字一雕,仿佛真的被刻印了上去一般。

流萤不惧怕闻寻设的这个局,相反,她倒很愿顺着闻寻的意,坐实宠妃的名号。

太后平日深居简出,除了两个侄女其他一概不见,就连皇帝也是有要事相商才会叫到跟前。然王爷交代她最为首要的任务,便是找出太后篡改先帝遗诏的罪证,若能拿到真正的遗诏更是佼佼。

是以在发现闻寻意图之时,流萤就已然想好,离了这儿便直接去慈安宫叩门请罪。方才那一番害怕惹恼太后的说辞也是为此铺垫,她万不能错过这个一探慈安宫的机会。

浑浑一天,夕阳终于欲坠,流萤搬来椅子独坐窗前。欣赏天空由蓝转紫,渐渐沉入深黛之色,欣赏天际那一圈似被轻纱遮掩的微光,一点点挣脱束缚,完整展现在幽深夜幕之上。

昨日未赏的月,今日正好补上。

流萤的自我修复能力一向很好。她是死里逃生过的人,早在重见光明的那一刻,便决心了往后的日子定要不枉人世走一遭。或许没人能理解为何她常对生活抱足希望,但定会有人嫉妒凭什么偏她能凡事都自洽如常。

十六的月,宛若洁白无瑕的玉盘,连同映下的光辉都带了一方纯净、一丝温柔。直到闻寻漆黑的身影徐徐显现,才打破了这片宁静。

他的身影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微风拂过,才能隐约捕捉到衣角的摆动。他的面容也被夜色吞噬,只剩一双吸收了清冷月光的眼睛,幽深凛冽,一点点朝她逼迫而来。

流萤不想起身,仍坐着望向窗外,佯装没有看到他。反正也没太监通报。不料闻寻却像是能透过黑夜看破她的心思,没走两步便放弃通向正门的路,径直朝她这扇窗户走了过来。

“不想看到朕?”

闻寻身量很高,挺拔如松。他站在窗外,恰与撑在窗台上托腮的流萤齐头。轻而易举就挑起了她的下巴,勾勾手往自己面前凑近几分。

“可朕想看到你。”

“很想。”

指腹下,丰盈小巧的唇瓣似有颤动,原来她的饱满并非因自己吻过。好在那双琥珀眸子里流转出了他想要的惊异光彩,只是若再多些恐惧、不安,才再好不过。

夜里很黑,但难掩闻寻眼尾挑起的玩味。像是夜空中唯一闪烁的寒星,孤高、深邃,纵使流萤讨厌他,可一旦对上了还是很难移开眼。

“皇上听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吗?”

流萤并没有趁闻寻错愕的间隙抽回下巴,反而借着窗台的撑力,将整个身子往外探出一些。不多不少,刚好够她一伸手就能碰到闻寻的脸。

玉指如兰,轻点在闻寻微凉挺俏的鼻尖,稍稍用力,就带着那张冷毅却不失警觉的脸偏转过去,一起望向那轮高悬于天际的月亮。

当然,是闻寻在看月,流萤在看他。

他确实有着一副让人艳羡的好皮囊,比流萤见过的所有男人都好看。也包括被陇西贵女争着抢着要嫁的王爷。

真是可惜了。

流萤此番举动并非是要再次挑衅他,而是清楚傲慢如闻寻,今晚也不会放低姿态对自己做什么。

太后那边注定是血雨腥风,就算流萤再顽强,也遭不起背腹受敌。闻寻对她左不过是男人尊严与面子的问题,大丈夫能屈能伸,自己暂且退一步并不会少块肉。

而且她终归要靠闻寻这棵大树才能得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富贵和荣华,怎好一直敌对下去。

微风吹起几缕碎发,刮到眼角痒痒的。

如流萤所料,闻寻这晚依旧没碰她。二人同榻而眠,中间却似隔出银河。闻寻甚至连里衣都未曾脱掉,只在天际刚刚露白的那一刻撵走了她,干脆、利落。

流萤裹着清晨的霜气赶到慈安宫,疾走的细汗浮在身上,稍一停下来,当即转化为浸骨的寒意。

崔嬷嬷冷着脸叫她跪到慈安宫外头的墙根底下去,说是太后的旨意。“贺才人想必还未来得及吃上一口月饼吧,这是太后娘娘赏你的。”

崔嬷嬷喂狗一样扔给流萤两块月饼,饼皮儿早已风干开裂,轱辘几圈到她身前,掉落一地面渣。

流萤动动唇,捡起了混着土的月饼。莫说慈安宫,就算是无人在意的银汉宫门前的甬道,也从未有奴才敢偷懒不杂扫的。看来太后真是等她许久了啊。

有崔嬷嬷在旁盯着,流萤只能硬着头皮吃下满嘴的泥沙。

砂砾硌牙,刺激着痛感神经直连达头顶。她不敢咀嚼,每一口都必须顶着粗糙砂纸磨嗓子般的痛楚囫囵吞下,疼得她连举着月饼的手都跟着不住颤抖。

这正是中秋夜太后吩咐人送到凤仪宫的八珍月饼。看来,比起皇帝罔视宫规的恩宠,太后更在意的,是有人胆敢下了皇后的面。

“呦,还真是凡事儿都禁不住念叨。娘娘您快瞧,那不正是皇上心尖尖儿上的贺才人吗?”

尖酸的嗓音从背后响起,然流萤是负罪之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脑海里快速搜寻着,这个声音她听过……是关充媛?

“还以为贺才人不知道宫规纪律呢,凭你多大的胆子也敢到紫宸殿魅上,一会儿定要叫太后她老人家好好教训教训你!”

“行了,先进去拜见太后。”

确是关采曼。还有贤妃。

她们二人是交好的吗?王爷没说过呀。流萤一边思索一边艰难咽下月饼,不知不觉已过了辰时。

日头开始斜照,照在瓦檐上,消融了凝结一晚的露珠,不偏不倚,正滴落在流萤的脑门上。清脆一声,随之而来还有清脆无数声,滴滴答答,落在她的脸上、肩膀上,很快就晕湿一片。

可唯独照不到宽大瓦檐下跪着的她。

顺墙射下的铺盖一样大的阴影,将流萤和暖阳完全隔绝,明明只有一步之远,却整整隔出了一个夏、一个冬。

真是折磨人的好手段。

这样跪一个上午怎么着也得风寒一场,若倒霉跪上一整天,恐怕这受了凉的膝盖也就不用要了。

“崔嬷嬷,”流萤努力噎下最后一块月饼,因疼痛挤红的眼眶,此刻刚好能当做她知错认罚应该有的悔意。

“之遥知道自己犯了大错,还请嬷嬷带我进去见一见太后娘娘。之遥想当面认错,至少叩几个头,给太后娘娘舒舒气也好啊。”

任流萤说得再诚心诚意,崔嬷嬷只管冷笑讥讽。当惯了太后的爪牙,一个小小才人,她还真没放在眼里。

“贺才人抬眼看看这门上是什么字?慈安宫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太后肯留你跪在宫门外,都是你的福气。”

说罢转身就要回去,临走到朱门口,还冲一旁把守的太监厉声道,“看好她,倒下一次就换你们来跪!”

流萤盯着地面上自己的缩影,从长变短,再从短变长,真就一动没动过。

把两个小太监都看楞了,饶是他们这种跪惯了的也做不到,再看久了就不免觉得有些可怜,哪儿还有个主子的样子。真真应了那句话,要想活到出宫,惹谁也别惹阮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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