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慎贵妃困乏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扬手一撩,旁边的藏荷从她手中接过手书,欠身退了下去。
“这逢光,倒是还挺会来事的。”慎贵妃冷笑一声,道:“为了攀附我沈家,竟不惜冒着杀头的大罪,在祭祀祈福的天台上做手脚。”
“当时本宫还觉得奇怪了,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力气能如此之大,连那般坚固敦厚的祭台都能斩断....谁承想,那东西原就从修葺时,便被他在泥土中做了手脚。只需风吹日晒,根本用不着人力。”
常聿闻言,淡淡牵起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挺大胆。”
沈钧饶携子回京当日,常聿事先曾着人混迹人群,散布姜晟两家的轶事。
明面上的,被遮掩下的,真真假假,混杂参半。
姜晟联姻,于两家而言,本应是锦上添花,然两家父辈,无疑都将这件事情想的过于美好,从而漏算了谢闻识与姜润玉,婚后是否融洽这一茬。两人自成婚以后就频频出乱,两家非但不从中调节,反而纵容他们生事,为其善后。直至几月前,'采花贼'的案子在京中轰动,一切走向已然逐渐开始不受控制。
沈家又怎会轻易放过,这送到自己手中的把柄?
思及此,常聿眸中掠过一瞬凛寒。当初,他仅是暗中向沈家透露谢闻识夫妇,被姜晟两家藏匿于静安寺中,无心在意他们会用以什么手段,如何行事。是以没有料想到,在这件事情上,与沈家内应之人会是逢光。
“……”
啧。
怎么偏偏是逢家。
慎贵妃对此却觉屡见不鲜:“我沈家德高望重,谁人不欲与为盟?若娴苌宫的那个病秧子,能有她这个父亲半点识时务,也不至于落得如今下场。”
她极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旋即顺目瞥视站在面前的青年男人。
常聿逆光而站,日光透过窗棂,淡漠的面容半隐在阴影里,明明灭灭,模糊了惯持的疏离,反添些许温和柔意。
“你过来。”
常聿听罢,轻挑下眉,走近了几步。
待他过来后,慎贵妃倏而朝他伸手。
“……”
常聿端得散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娘娘这是何意?”
慎贵妃眼眸含情,道:“大人何需这般防备呢?这又没外人,本宫还能吃了你不成?”
常聿漫不经心地轻嗤一声。
两人手指轻轻触碰到一起,男人的指腹若有似无的在她手背摩挲两下。
“……”
常聿眼睫微颤,不觉拧眉。
眼前尊养的玉手丰润小巧,指尖如笋,手背漩起几个深涡,不肖逢潭那般清癯干瘦,纤白的皮肤下甚至可现青色的脉络纹花。思绪一旦有了影,心脑便不由自主地映现的全是她。
“……”
好像,是不太一样。
那种独有的,单是想到,就足够令他心觉悸动的感觉。
慎贵妃瞧着他似有所想的模样,忽觉一丝紧张,仿佛被烈火炙烤。
这么多年来,常聿从未主动对她做过这样亲昵的动作……
她不知作何形容那股涌动的微妙之感,只知这会儿子脑中仅有一个念头……只要常聿肯好好跟着自己,就算他是阉人又如何?
“常聿,”慎贵妃当即回握住他的手,向他许诺道:“只要你好好伺候本宫,本宫保证护你一生无忧。”
“承蒙娘娘厚爱,臣定当……”常聿不疾不徐地撩起眼皮,口吻夹杂着倦怠道:“尽心竭力。”说着,他毫不留情地抽出自己的手,好似方才的片刻柔情是场虚幻的梦境。
*
距离上次花宴已过月余,前两日,逢潭同玟嫔一道去看了李婕妤,饶是她表面极力的强掩,仍是可见状态不佳。
算着日子,这胎也几近到了极限。
茶沫在杯面打着旋儿,逢潭不知不觉已然在桌前坐了许久,杯中的热茶早已变得温凉,失了先有的浓郁茶香。
杯中倒映男人的身影,轻轻俯下身,在她耳边道:“这么晚了还不睡,作何这副愁苦的模样?”
逢潭闻声心头一颤,继而转过头。两人此刻挨的极近,她几乎被常聿整个从身后圈在怀中。
烛灯下的人影,旖旎交缠,似在亲吻。他并没有立即移开,反倒是维持着姿势,垂着眸子继续与她相视。
这是逢潭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端详这张脸,深邃的五官是异于常人的俊美,孤傲中携了几分妖气,长睫如蝶翼折下一道阴翳,眼睑一抹浅浅的红,显得那双勾人心魄的狐狸眼愈加春色腻人,若他是个女儿身,必是担得‘妖冶祸水’四个字。
“……”
常聿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眼前似若春江的眉眼,柔情中透着淡淡的哀愁,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一动不动的望着自己,这颗心就已然被扰得乱了阵脚。
他凝视着,她清亮璃眸中自己的倒影,心中由然透着甜。
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他。
常聿的声音低沉悦耳:“怎么了?”
轻柔的话语绞人心弦。片刻后,逢潭迟缓地先挪开眼:“...你不会懂的。”
闻言,他旋即眉心一压,几分不满:“你都没说,又怎知我会不懂?...就算如此,你告诉我,或许我亦是可以试着去懂。”
她顿了顿:“...那我问你,假设你本该是一只凌天的鸟儿,眼下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坚固的金牢笼,金牢笼里有你想要的东西。但……得到这样东西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要将你终身囚禁于此。你会如何抉择?”
“……”
这是在说她自己吗?常聿有些推敲不住,他在她的身侧坐下,定眼看着她:“你想要什么?”
从前两人结盟时,他也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然不想时过境迁,从当初涉及的利益驶至当下给予的索求,到底还是心境变了。
逢潭心底酸楚,她想要什么呢?她又能要什么?历来她渴求的所有,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完完全全的得到过。
她失意地摇摇头。
没有了,连最初所想的安稳,她也将要弃之了。
常聿见不得她这副恹恹不济的模样,为她重续了一杯热茶,道:“实在想要,那便去争。先将其得到在手,再另择退路。”
逢潭:“可若进身金笼的路途难行,就已经足够将你弄得头破血流,身心交瘁,无力再搏……”
她的情绪随着脱口的话愈说愈低,见此景,常聿不悦地“啧”了一声,不想再由着她将这个话题延续下去,出言打断道:“你的书都白读了?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当初你即知同我结盟共利,这会儿子又在犯什么蠢?”
有他在,她怕什么?又不是不会帮她,作何说得这般愁云惨雾?
逢潭怅然地叹了口气。
他权势滔天,亦是站在万人之上。像她这样的蜉蝣,在他那里又能得多久的价值?将来被弃如敝履,能留住一口气就已是他的仁慈,她的万幸了,哪还敢奢望以后依草附木,附骥攀鳞?
一时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逢潭忽然问:“之前叫你制的东西怎么样了?”
常聿道:“已经入了她的膳食。”
逢潭“啊”了一声,道:“你知道是给她的?”
常聿道:“不然?”
她点头赞道:“大人聪慧。”
旋即只听他又冷哼一声:“何止如此,微臣还知贵人恐被殃及自身,是以叫微臣到宫外去寻,制了粉末,经微臣之手,将自己摘了个干净。”
“……”
哈哈。
还真是瞒不过他。
逢潭心虚地干笑两声,觉得自己还可以辩解两句:“...倒也不能这么说吧。”
“你看我这人微权轻的,平日里就是换季想添置些衣物都要等上月余,更别说再去管宫里要这要那了。”
常聿“嗯”了一声:“是啊,贵人不敢去劳烦那群冗员末流,使唤我倒是使唤挺得心应手?”
“……”
本末倒置。
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逢潭:“这不一样,你跟他们不同。”
常聿:“哪儿不同?”
逢潭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我跟你的关系,同他们能一样吗?什么使唤不使唤的,你也不是头一天知道我了,我这人在外面向来谨言慎行。这等要事,我自然是要寻信得过的亲近之人去办,换做旁人我哪能放心呀!他们哪有你可靠。何况咱们之间还用得着分你我吗?”
“我对你的感情,情比金坚。如果你另做他想,我可是要伤心的。”
说着,她的脸上露出沮丧神伤的神情。
常聿笑得有些暧昧,反问她:“是吗。”
这种时候哪能说不,她说:“当然。”
整番漂亮话落下,肉眼可见得常聿很是受用,他慢条斯理地抱臂:“油嘴滑舌。”
逢潭的视线紧跟着落在他泛着红印的手背上:“你手怎么了?”
他道:“...沾了点儿脏东西,忍不住犯恶心,如何洗都觉着洗不净,恨不得将这层皮撕下来。”
她怔了怔,意识过来那隐隐溢出血丝的红印,是被他生生搓洗出来的,饶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搅涌上心头。
“……”
细数两人之间的种种接触,也不知他每次回去以后,又要洗上多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靠近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