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31章

我做过很多有关身体的梦。有段时间经常梦到牙齿松动或者牙齿掉光了,梦境真实到我醒来后需要缓好久才能确定一切并不是真实发生的。有时还会梦到后面有人在不停地追我,而在这种时刻我的双腿会突然发软、无力,以至于行走困难,下一秒就要被坏人追上。我还梦到过伤口一直无法愈合、关节突然变得僵硬等等情况。总之,在压力大的情况下这种梦就会时不时地来干扰我的睡眠。

黛西的新作在谢尔盖小剧院获得了不错的反响。其中一部以古西域为背景的歌剧《楼兰小姐》尤其引起了强烈的关注。在剧院负责人及剧组的共同商讨与决定下,《楼兰小姐》的巡演开启了。

我们从彼得堡出发,首先在彼得堡附近的一些小城镇演出。巡演的第三周,刚刚结束在斯特雷尔纳的演出后,大伙儿决定小小的庆祝一下。

庆祝会在一间不大的饭馆举办。饭馆靠海,一进去就有一股蛤蜊的腥味。大厅里坐着几桌衣着休闲的本地客人,见我们进来后投以好奇的目光。我们来到了二楼的包间,导演伊里奇·伊万诺维奇抱着菜单点了很多菜和酒。

除了我以外,剧组其他的同事们已经互相认识很多年了。他们边吃边谈论起了加入谢尔盖小剧院以来一路上遇到的风风雨雨,几位老演员还敬了我几杯酒。

由于地处高纬度,即使夏天快要结束了斯特雷尔纳的夜也来得晚些。窗外,临海公路的尽头是橘粉色的天空。我倚在窗前,边欣赏着海景边听着大伙儿的聊天。我在演唱期内一向严格控制饮酒,但今晚的情境下竟也不觉喝了许多。

庆祝会结束已接近十二点了,演员、乐手们相互搀扶着准备离开饭馆。一楼大厅里仍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看上去醉醺醺的,正勾肩搭背地互相吹牛。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看见我们后突然撇下同伴从座位上坐了起来。

他歪歪斜斜地走到了我面前,口齿不清地说道:“我认识您。我女儿特别喜欢您。不过她从未去看过您的演出。因为买不起票。哈哈哈哈哈!”

“您有钱喝酒不给她看演出的票钱,瞎在这嚷嚷什么!”次男高音不满地对男人呵斥道。

“我天天给人拉车赚钱,妻子得了肺痨只能在家躺着,家里有五个孩子,全家的压力都在我身上,我喝个酒怎么了?”男人提高了音量,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次男高音懒得再和男人理论,招手示意大家快走,而男人却情绪越来越激动,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啊!我喝酒怎么了?我还不能喝个酒了?您天天在舞台上卖个嗓子就能赚钱,怎么能理解我们这种人的艰辛?她想去听高级玩意,我是断断没有钱给她的。要怪就怪她生在我们这个破家!”

男人说完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饭馆老板连忙跑了过来,边拉起男人的胳膊要把他拖出去,边骂道:“德米特里·瓦西里耶维奇,您还好意思在这哭,您上上次的酒钱还欠着没给呢。您现在赶快给我出去,以后再也不要来了!”

由于酒精的作用我的脚步有些沉重,但大脑仍是清晰的。我拦住酒店老板,问那男人:“您女儿叫什么?”

“索菲亚·德米特里耶夫娜·库兹涅佐娃。”

“麻烦您转告索菲亚·德米特里耶夫娜,我们明天晚上七点半在加特契夫小剧院有演出,她可以不用买票直接进来看演出,算我请她的。”

男人眼珠子转了一下,呲着牙对我笑道:“好,我转告她。那您能不能也帮帮我?帮我把酒钱付了吧。”

“您别得寸进尺!”导演伊里奇·伊万诺维奇呵斥道。

男人嘴里胡乱嘟囔着什么醉醺醺地离开了小饭馆。

深夜,我们一行人回到了旅馆。我一头躺倒在床上,在隔壁的吵闹声、海浪的拍打声以及疲惫中昏昏入睡。

第二天一早,我在惊恐中醒来。我又做了一个关于身体的梦,但梦见的内容是全新的。我梦见自己的嗓子无法发出声音了。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黛西已经醒了,但我不敢同她说话,我怕我一张嘴梦就变成了现实。我默默祈祷她也这么安静地躺着,但她很快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我,“昨晚的海浪声实在太吵了。你睡得还好吗?”

我紧绷着身体的每一处,惶恐地盯着天花板,没有回应。

“今晚的票卖得很好,一经出售就卖光了。”黛西继续说道。

我还是没有回应。她疑惑地盯着我,“安娜,你怎么了?”

我深呼吸了一下,张开嘴巴,“我睡得不太安稳。”

我感觉自己在发声的时候喉咙有些紧绷,但我还是欣喜地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吃完早饭,我像往常一样开始进行长达四十分钟的发声练习。一张口,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变尖了,从我嗓子里出来的声音竟有些陌生。我排除了疲劳和酒精的影响——那种情况下声音会变粗、变低。但我也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嗓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上午九点钟,我们开始前往加特契夫。一路上,我基本没怎么说话。我害怕别人知道这件事,同时寄希望于到达加特契夫后我就会立马好了。

到达加特契夫小剧院后,我立刻找了一间更衣室重新尝试练习发声,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我沮丧地瘫坐在了地上。不一会儿,黛西推门走了进来。

“安娜,怎么了?”

“我的嗓子好像出现问题了。”我痛苦地向她承认。

“具体什么情况?”她在我对面席地而坐。

“我只要一开口,声带就是紧绷的,发出的声音也很奇怪。”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或者,心情过于紧张了?”

“我不知道。”我无措地看着她,“黛西,我晚上要是无法登台怎么办?”

“我现在派人去请医生,先别着急。”

加特契夫是个小城市,尽管请来的医生算当地较好的了,但医生看了我的情况后仍然表示自己水平有限,看不了这种疑难杂症。医生推测病症可能是声带痉挛,也称为声带痉挛性发声障碍,其特征是喉咙有紧束感、发声困难或有时完全无法发声等。具体原因医生也不清楚,治疗的药物也几乎没有。离演出开始还有几个小时,为了不耽误今晚的演出,我决定注射一剂镇定药物暂时保证正常的吞咽和歌唱。

镇定剂的效果非常迅速。注射完之后,身体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在后台化妆、换衣服、等待演出开始的三个小时我的内心翻江倒海。那是我永远无法忘记的三个小时。我时而恍惚觉得一切都是在做梦,我还没从昨晚那个噩梦中醒来,时而猛地意识到,我注射的镇定药物会在几个小时内失效,我的嗓子、我的身体很快就会回到之前那个痛苦的状态中。

演出开始了。我像往常一样登台、演唱、和其他演员互动。前半部分一切尚且正常,到了后半部分,我感觉药效在下降,我的声带开始颤抖,我绷紧神经全力维持着自己的状态,即便如此,演唱仍出现了不可避免的瑕疵。每出现一次失误,我的心就猛地下坠一下。

谢幕完毕后,从舞台走到后台的路上,我完全地陷入了恍惚,眼前的路越来越窄,我感觉天花板在朝我逼近。我整个人被不断缩小的空间挤压、再挤压……

我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一个女孩,她递给了我一束鲜花。

“您是哪位?”我勉强张开嘴。

“索菲亚·库兹涅佐娃,我的票……”

我感觉我的双腿开始抽搐不受控,女孩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我眼前一黑,倒在了地板上。

我昏迷了两天,剧组不得不临时取消了剩下的演出。我们回到了彼得堡。彼得堡的医生为我做了更为详细的检查。这位经验丰富的医生认为,我患上的是一种罕见的神经性疾病。这种病发作时,患者会陷入完全失控的肌肉痉挛。也就是说,声带痉挛只是该病的一种表现形式。未来我可能会出现更多症状,譬如身体肌肉、脊柱抽筋。至于致病原因,医生也难以判断,他只是说,长期的精神紧张、焦虑可能是原因之一。

谢尔盖和黛西都建议我在家休养一段时间,暂时不要再想演出的事。

生病期间我一直呆在家里。我尽量以积极的心态去治疗。我尝试了蒸汽淋浴以及各种非处方药来缓解身体的痉挛。我开始第一次直面自己的身体。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我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自己,其中一个是躺着的我,另一个直是起身子俯视着自己的我。第二个我质疑着、审视着第一个我,责怪她,却又同情她。

过了将近半年,我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好转的迹象。我开始陷入一种消极的状态之中。我悲观地觉得自己的所有努力是徒劳的。我害怕见人,感觉自己渐渐失去了与人交往的能力。我开始厌恶每一个人,感觉人是无聊又自私的动物,就像一个旋转的圆规,以自己为中心画一个圆并不断围着那个圆转圈。

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卡佳,我想念她,同时又怨恨她。我总是默默地惦念她,而她呢?她也会像我想念她一样想念我吗?我开始思考爱的不均衡性,我认为一直以来我对她的爱总是更多一些。我心里开始不平衡。我不想有这样的想法,因为这会让我怀疑爱的纯粹性。毕竟,真正的爱是不会计较谁付出的多一些的。可我又是个世俗之人,现在还是个脆弱的人。我停止不了脑中阴暗的、悲观的想法。我矛盾又痛苦。

生病期间,家里不时有曾经向我示好的男士前来探望。我糊里糊涂地开始恋爱了。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想要打发自己的无聊和痛苦才和别人在一起的。甚至说,我是出于好奇,我想知道卡佳在恋爱中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呢?恋爱会让人快乐吗?

我想我并没有找到肯定的答案。因为我在这些关系中即便短暂地感受到了快乐,但那种快乐是极其浅显的,仿佛一滴水珠落在水面上,激起一小圈涟漪就消失了。因为我感受过真正的快乐——那些和卡佳,和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在一起时发自肺腑的、深刻的快乐,所以一般的快乐于我而言低级又短暂。但恋爱也并非没有好处,至少我感受到了陪伴,虽然过度的陪伴有时让我有些疲惫。

似乎每段恋爱关系都维持不了太久。三四个月一过,我像困于牢笼的蜜鼠一样赶快溜之大吉,然后欣喜地暗自庆祝自己重获自由。我感觉自己越卑鄙,身体和心里上的痛苦就会越减轻一些。我陷入了一个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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