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子中的油水进了伤口,瘦子捧着手嗷嗷叫,寻羽托掌柜先送两个伙计去医馆包扎,他自己也会跟去看看情况。
临走前,寻羽把小五带到一个大点的厢房内安顿,是与他一同来的那个男子吩咐的,寻羽似乎非常听他的话。
房门要关上时,小五忽然从门缝中伸出手,寻羽立刻松掉关门的动作。
“你做什么?夹到手怎么办!”寻羽的师兄喝道,其实隔这么近根本不用这么大声。
小五只是拽住寻羽的衣袖,不知所措地望着他,而后者避开了目光。
寻羽叹了口气,轻轻拂了那只小手,把先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等我回来。”
那扇门终究还是在小五面前合上了。
听到两人还在说话,小五赶紧轻手轻脚走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
“救那孩子要的药,能弄到,明天送来。”
药?那小饿死鬼有救了!太好了!
“你信上说想带回去的小孩,如果是这个咬人的小子,呵,劝你三思。不知道师父怎么看,反正我是不同意的。”
小五听明白了,这男人要坏他好事。
“可是,师兄...”寻羽的声音很低,有点听不清,但语气是在哀求。
“这种孩子送到善信家里,脾气上来把人伤了,你该怎么交代?”被喊了师兄的男子突然严厉起来,“连来路都不探清楚便如此轻率地做决定,一点长进都没有!”
外头沉默了一会。
仿佛是察觉到了自己太过严厉,男子语气缓和了些:“这镇上有收容流民的善所,明天一早送他去那儿,我会打点那里的人照顾他的,你别管了。”
又是善所又是善所又是善所,小五把上槽牙狠抵在下槽牙上,暗咒坏他好事的人断子绝孙。
更叫人难过的是,寻羽这次没有再坚持。
待脚步声远去,小五一巴掌打在了门上,骂了声爹不够又骂了声娘。
丑男人那双奇怪的细长眼睛,小五看着就讨厌,他对人摇头皱眉的样子更是想想就欠揍。小五暗啐:丑男人最好别出镇子,否则被俺逮了,定叫庙里的流民儿们给你抢的一块布不剩、打得一块好皮没有!
哎?但真那样做的话,寻羽会不会...更讨厌我呢?
那个失望的表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小五顿了好一会儿。
直觉那丑男人是说到做到的类型,还是赶紧开溜!
他开窗看了下地形和周围环境,说走就走。
“哎的嘿!”吆喝一声从树上落地,小五腰里揣着的东西也被震出来——素色荷包沾上了湿润的泥土,不听话的铜板滚出老远。
离开房间前,小五折回来、翻开了寻羽的包裹,他掏了个底朝天,不是书就是衣物。最后只找出来四枚铜板和一个有缝补痕迹的荷包,荷包里倒是装着一个青翠的玉佩,小五不懂玉,不知道值不值钱,但总好过没有。
【小友,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小五气急败坏地掏耳朵,狠命晃了晃头,然后跑去捡滚的最远的那个铜板。
罢了,就当给好心的小道长上一课,这年头对人随便发慈悲都是不值当的,以后可别再犯傻了。
两只不知道哪里来的癞皮狗围在铜板边上嗅来嗅去,他一声大喊把狗吓走,蹲下身把钱捡起重新揣好,起身的时候,胃里忽然一阵痉挛,刚吃没多久的饭全部捐给了大地。
真亏啊,早知道就悠着点来或者不吃那么多了。
癞皮狗为了争抢这一摊秽物厮打起来,小五觉得其中一条和寻羽那个讨厌的师兄长得很像,就多看了一会儿。
巷子口可以窥见这镇上的一方,人们有来有往,叫卖的吆喝一声比一声高。
吐掉口水,拿衣袖抹干净脸,小五鼓起勇气跨入那一方嘈杂之中,却发现自己连同旁人一样自然地走路都做不到。
明明和这镇上操着一样的口音,如今也穿上了和他们一样的衣服,但那份“格格不入”显然已经刻进了血液里。暴露在阳光下似乎会加深这份不适,他就尽量在有棚子遮挡的铺子门口走。
小五忽然想到一个词——阴沟里的老鼠。
而老鼠过街,就是人人喊打。
不由自主想起这么多年来挨过的各种厌恶的眼神,要按从前,小五是绝对不在意的,今日不知为何打心底感到一种委屈,而这份委屈又演化成烦躁。报复似的,他开始厌恶每一个从身边经过的人,仿佛只要他先讨厌别人,别人对他的讨厌就不那么伤人了。
一股直冲侧脸热气流,虽然不是特别烫,但因为足够突然,还是把小五吓一大跳,而“罪魁祸首”也跟着一起惊叫出声。
“烫死了!不长眼嘛!狗...”骂人的话却在口边被咽下去了。
他瞅见堆成小山的蒸笼与雾气后面,一双美丽而无神的双眼噙满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慌乱的少女不住地道歉。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衣服上粘着白面的大婶急忙忙跑出来,把少女往身边一扯,“不是叫你不要搬不要搬,受伤怎么办!”
少女哭哭啼啼的唤了声娘,说我好像把人碰着了,而后继续同小五道歉。
“这位小兄弟,真对不起,我闺女眼睛看不见,她是想给我帮忙来着,但做不好,给您伤着了,真对不起真对不起。”大婶哈着腰从铺子里走出来,要看小五的伤势,小五捂着脸没让。
大婶有些尴尬,“我带你去瞧下郎中吧,或者...或者我赔你些医药费,你看多少。”
小五这回瞧见,她身上衣物打了好几处补丁,发髻上插着的是半根磨损严重的筷子。
另一半在她闺女头上。
“没事,不烫。”小五松开手。
“真...真的?”
小五很确定的点点头。
“老天爷,幸好。”大婶立刻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手,回到铺子里,“孩子,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装几个包子赔个不是吧。”
“这包子都是用新鲜肉包的,可香嘞。”她麻利地装了六个大包子,用油纸打包起来。
“阿婶大方啊,给这么多。”隔壁铺子卖菜的叹道。
“这赔礼道歉的东西哪多了,孩子没事就是万幸。”大婶回道,她把热腾腾的包子递给小五,“小心烫。”
小五接过油纸包,等不及塞了一个到嘴里,滚烫的肉汁在口腔内反复示威,他痛得原地跳脚,只能靠张开嘴呼哈些流动的空气来散热。
“好烫...哈好烫...哈...”
隔壁卖菜的转过脸去笑出了声。
卖包子的大婶送她的盲闺女回屋了,可能是常年吆喝能练嗓门,站在铺子外也能听见她叽叽喳喳的责骂。
说是责骂,但满是叫小五羡慕的关切。
小五想了想,掏出一个铜板放在桌上,跑了。
本来镇子也不大,沿着主干道跑一会儿,就能看到座大石头桥,只要过了桥,那就是小五的地盘。
桥头的告示牌附近今天挤满了人。
跑这一路,包子凉了许多,小五抓起一个开始啃,顺便过去瞧瞧热闹。
一张写满字的纸糊在板上,往常只有那种带人像画的才会围这么多人,因为抓住画上人官府就会给赏钱,今日不知为何。
“造孽啊,我得叫媳妇把孩子看好,可不能晚上乱跑。”
“是啊太吓人了,而且都是附近镇上的,指不定凶手也会来我们这呢。”
“前些日子我去隔壁镇子卖货,当时都说是拍花子的把小孩拐走卖了,这怎么还出人命了。”
“你们看你们看,上面说四个小孩的尸身找到时都是被挖开了心的,手上还有符咒,太邪门了。”
“好老天,是哪个恶鬼出来害人了哟,不行我得去庙里请个香去。”
“阿牛爹等下,我也去,一起吧。”
听着玄玄乎乎的议论,应该又是个挺吓人的事情,小五觉得自己也早点回破庙的好,大梁上很安全,庙里也有好几尊神明,要真是恶鬼,敢来就有它好受的。
刚才听人聊天的时候又吃了两个包子,剩最后两个留着明天吃吧。小五把油纸包揣进怀里,轻快地跑上桥。
“小鬼,站住。”
小五回头,一个巡差正朝这边走来,手指着他示意定那别动。
巡差的右手始终搭在官刀把上,胸前白底黑笔写的“巡”字儿晃的人心砰砰跳,小五盘算着蓄力逃跑时,那巡差停住了,问:“太阳快落山了,你出镇子去哪儿啊。”
“去外婆家。”小五冷静地说着瞎话,还掏出包子,“喏,我娘亲手包的,给外婆尝尝。”
巡差沉默了一下,忽然换上了张笑嘻嘻的脸,叮嘱道:“最近不太平,你一个小孩子路上注意安全。”
小五一愣,而后点点头。
居然只是为了提醒注意安全吗?
小五把包子抱好,不管是住了多年的大破庙、还是那无中生有的“外婆家”,他都得朝那未卜的前路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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