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出窗，蹿上房顶，沿着屋脊小心走，走到楼房边那棵老榆树附近，估摸好力道跳过去攀住院墙，再顺着伸进院里的粗枝摸到树干，一点点往下爬。
小五的逃跑计划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他抬头看了一眼客栈的院墙，是镇子上都流行的绿瓦白墙，不像郊外庙里都是老样式的墙，也无人翻修，庙墙连同庙里的人一起，被镇子抛弃。
反正以前都没想过自己能是被这种墙保护的人，如今满打满算在这都住了小三个月。
小五摸了下腰间揣着的物件，还在。
等寻羽发现，一定会恨死他这只大白眼狼吧。
一个时辰前，离晚饭还早，客栈掌柜来了小五房间一趟，说了几句代范阿公道歉的客套话。她衣着很漂亮，但照样挨小五的眼刀。
“这顿我请，小客官你吃好喝好。胖子瘦子，上菜吧。”掌柜挥手示意伙计上前，转身快步离开房间。
食盒打开，本就量大的硬菜让饭桌都显小气起来，肉类的香味在整个屋子里弥漫，胖伙计一边往外拿着菜，一边感叹：“奇了怪，掌柜的怎么突然这么大方，有蒸鱼和牛肉还不够，还有只斩烧鸡呢。”
小五想象着过会儿啃鸡腿的快乐，空咽了一下口水，他大大方方走到桌边坐下，右手虽然拿起了筷子，他还是用左手抓着牛肉往嘴里送。
“这小哑巴自己吃饭怎么就跟饿死鬼似的。”胖伙计瞅着小五粗糙的吃相，啧了好几下嘴。
瘦子也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观看小五扒饭，道：“流民都鬼精得很，他在那道士面前肯定要听话一点，不然哪有人给饭吃。”
“打个赌，那道士不知道小哑巴打人那么凶悍。”
“不赌，这不明摆着吗，知道了肯定不会养到现在。”
怒气跟着米饭一块咽下去，心里早就砸筷子砸碗破口大骂，现在要是发火或者露出啥不好的眼神，等于给这俩刁人抓住把柄了。忍忍吧 。
又赶着往嘴里扒拉了两口，小五站起身夹菜。蒸鱼儿放得有些远，小五就踩着椅子半跪到桌沿上，只手在盘里拨出来最长的一条，从尾巴到头整个塞进嘴里，舔干净手上残留的汤汁。
小五咀嚼向来潦草，河鱼的脊刺钩住柔软的口腔内壁，扯出一条条细细的口子，在鲜咸的汁水里浸得生疼，他无心在意，只想尽快让下一块肉或下一条鱼进到嘴里来。
瘦伙计忽然笑了一声，道：“你还别说，有好吃好喝的养着，这小流民确实精神多了，刚来的时候感觉都不太行了。”
胖子冷笑一声，“野狗的生命力比家养的强，哪怕被打到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只要让它在地上瘫个几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道理一样的。”
你和你祖宗还是日狗的呢。小五横了胖子一眼，心道。以前是习惯了被辱骂，现今过了几天有人伺候的日子，连内心也被呵护的更加敏感，在脑海里给两个伙计上下五六代都想象成了死狗模样。
等胖子和瘦子摆放完荤素搭配的极好的五菜一汤，就这一会儿，小五面前已经有一座鸡骨头小山了。
“吃得比我们好多了。”胖子这会的啧嘴声有点变味，“话说那道士赊那么多账，还不上怎么办。”
瘦伙计戏谑的语气让人恶寒：“怎么办？掌柜的房里办呗。你想想，咱掌柜平时那么抠门，会允他赊账不也是瞧着他好看吗。就这顿，我跟你说，她面上讲是替范阿公赔不是，到底还是哄道士。”
“哎有道理，道士来这几个月，我看掌柜的穿衣服都讲究了许多。”
“这道士可不比她在春楼花钱找的那些倌儿香？”
“娘的，你可真恶心。”胖伙计说着恶心，却也忍不住笑出来。
表面恭敬，背后编排，世间果然还是讨厌的人多。
不过，让他挺在意的一点是：听起来寻羽赊了很多账，佩剑已经都没了，他身上还有其他值钱物件换钱吗。
那瘦子的手上一直拿着筷子，这个动作从一开始就叫小五警觉。
“胖子，这好菜这么多，你多带点回去给你媳妇吃呗，她坐月子要补身体。”
听到这话，小五停下咀嚼，直勾勾地盯着他俩，眼里的火仿佛能把人烧熟。
光天化日，当着面就讨论怎么抢劫，这也太猖狂了吧。
胖子的手竟然被这眼神灼得缩了一下。
瘦子淡定的多，他撇了小五一眼，夹起小五没舍得吃的那个烧鸡腿，强行要把鸡腿塞给胖伙计。
“没事，他是哑巴，只能干生气。”
一支油渍渍的鸡腿在眼皮子底下被抢，这几天所有的忍耐与克制在此刻被一脚踩爆。
小五深吸一口气，仰着头张开嘴巴尖叫，这叫声又高又长，叫得他自己耳朵都嗡嗡作响。
尖啸声中，他把筷子扎进了瘦子的手背，狠狠地。
瘦子一声惨叫，抱着冒血的手滚到地上，胖子先喊了声瘦子后骂了声娘，圆滚滚的身子往前挪两步，他抬手甩给小五一巴掌，小五尖叫着扑到胖子身上乱抓乱打，桌上的碗碟碎了一地，被争抢的鸡腿也掉在地上。
小五高声咒骂这两个混蛋，骂了一句又一句，连着刚才他们辱骂寻羽那份气也骂出来。
许久没有张嘴咒人，但功力似乎还在，他给别人的恶咒永远比自己挨过的还要毒上三分。
“这小狗日的不是哑巴吗！”
“我不知道啊！”胖子又想给小五一巴掌，却正好打进小五嘴里，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口。“啊！！瘦子！瘦子救我啊！”
“他妈的，爷杀了你！”脸上身上都是伤的瘦子一时红了眼，仅剩的那只手抄起食盒就要砸下来。
“啊————”
似曾相识的场景，小五一下子松开嘴，双手护在脸前，绝望地叫喊出声。
“别动手！！！”
一声高喝传来，时间仿佛被停止了，所有的混乱在一瞬间归于平静。
涉事的三人同时看向声音的主人，房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寻羽和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门口。
“道长！道长救命啊！” 胖瘦二人组似乎见到了救星，连跪带爬地过来求寻羽做主，“道长这小哑巴是在骗你啊！他会说话！”
“他还有疯病！您看，他这是要我们的命啊！”瘦子把满是鲜血的双手往前一伸，惊得寻羽直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捧住瘦子的伤口，身后男子也立刻蹲下身查看瘦子伤势、一只手在寻羽背后拍了拍。
那男子一身暗红衣衫，衬得寻羽面色苍白。
寻羽终于朝小五望了一眼。
照理来说，寻羽眼神里该有顶天的怒气在、甚至是憎恶，但他惊觉自己现有的经历、没办法给那时寻羽眼中的情绪去找一个准确的描述。
【那道士不知道小哑巴打人那么凶悍。】
【知道了肯定不会养到现在。】
先前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来。
“我们这流民真的刁钻凶狠，要长个心眼。”
“要我说道长你就不该救，掌柜的也不该收，看吧，这血光都沾客房了。”
“晦气！”
看热闹的伙计们议论不断。
胖子瘦子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全部扣到了小五的头上。
没散完的火气顺着血液往上涌。
“死娘的你乱说什么！”
小五恶狠狠地骂了一声，忽然捂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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