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蒙蒙睁开眼,不知是午夜几时。
怎么坐地上睡着了...小道长他们这是还没回来?
小五动动身体,恢复些神志来。脸上闷闷地发痛,明天抬手去摸感觉指尖上异常的紧绷感——抠那小饿死鬼的嘴时沾了口水和糕饼渣子的混合物,已经成了干巴。
把手指在地上蹭蹭,爬起来拿火石点灯。
屋内还是意外发生时的混乱样子,桌上剩菜盘里的荤油素油已凝结成泛白的块,但显然不影响曾经的流民儿继续享用。
吃之前他每样菜留了一点,放到一个小盘盘里装好。
饭饱,小五赖上床幸福地打嗝。窗外打更声由远及近,这才听明白是四更天,那寻羽他们带圆生去医馆居然快有三个时辰了。
该不会,圆生那小饿死鬼真成小饿死鬼了吧。
不过比起圆生可能的死相,小五脑海里反复演绎的是寻羽临走前的眼神。其实仔细回忆起来,那眼神也没啥不好,寻羽当时急着去医馆,甚至都没看他,匆匆留下一句“在此等候”就下楼了。
但他明明在救人,却被呜哇大叫的范阿公一把推倒,脸撞到桌子还又挨了句咒,这泼天的委屈都泼脸上了哎,寻羽怎么能不看他一眼呢?
小五闭上眼,嘴翘得老高。
天色微明,寻羽回来了。流民的警觉性依然管用,寻羽一推门小五便醒了,他凝神听着,寻羽步子比往常沉重,慢慢走到餐桌旁的椅子坐下,不管是吃剩菜还是收拾碗碟,都没什么动静。
一想到幸好留了菜,小五心里美滋滋的。
寻羽在屋里轻手轻脚忙活了一阵子,才得空洗漱,小五在他换衣时假装翻身,把床外边的位置巧妙让出来。
灯火即熄,万籁俱寂,房里就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今夜寻羽没有挨着自己睡,小五揉捻着食指和拇指,心里有点点烦躁。
身后传来织物摩擦的窸窸窣窣,薄薄的被子搭到了腰上,这温柔的力道被拿捏过,显然是不会弄醒熟睡之人的。寻羽的指尖发凉,小五忽然有一点希望圆生和范阿公能一切都好。
用过早饭,寻羽又要出门去。
“你今天在屋里乖乖待着,午饭会有人送来的。”
小五主动过来送他出门,小脑瓜子终于被摸了两下。
“怎么啦?”
小五用手比到腰间,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寻羽眼神往边上飘了一下,但很快换上个带安慰意味的笑,手放在脸侧做了个睡觉的动作,说:“小圆生还没有醒。”
“不过他卡在喉咙里的枣糕取出来了,还有很厉害的大夫在照顾他。”
寻羽似乎是思量什么,他蹲到小五面前,扶住那瘦小的肩膀,语气比往常深沉,问:“小友,昨晚你坐在圆生弟弟身上,是在救他,对不对?”
当然是啊?不然呢?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刻,小五真后悔装哑巴,他把手指塞进嘴里,夸张地做出在嘴里抠的动作,手做比划腰间的动作表示这么高的小孩,再嗯嗯啊啊地发几个喉音表演着无声的歇斯底里。
寻羽赶紧拍拍他的背表示安抚。
“小友!小友冷静点,我知道的。”寻羽努力将小五乱舞的四肢收服住,“乖乖,没事,乖乖。”
乖乖。好像是好多小孩子会被父母这样喊。
见小五冷静下来,寻羽柔声道:“你听我说,范公确实误会你,我会和他解释清楚;客栈其他姨娘叔叔也都很疼爱圆生,所以目前对你也有些误会,你就在屋里待着,先别出门...”
凭什么因为喜欢那个小饿死鬼,就都要冤枉我呢,真该死啊这个破客栈。小五牙齿暗暗要紧,心底糙话上下翻飞,咒天咒地咒镇子。
他就是好生气,气得听不进去话。
“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和他们都说好,还你清白。”
“好不好?”
还是很生气,但闭着眼点点头。这时候要是流点眼泪这小道长肯定要心疼死,可惜气头上真憋不出来。
不过寻羽看起来已经很累,还是先不给他添麻烦的好,且装好“乖乖”吧。
小五是这么打算的,但客栈的家伙们似乎不想给他这个机会,第一个来挑战他情绪底线的是送饭婶子,迟来半个时辰,一路高声骂着“狗杀的黄毛子”过来,踹一脚门又骂骂咧咧走了,这会子骂的是“欺负小孩的凶货”。
“谁欺负小孩了,你个狗杀的大嗓门婆娘。”小五在门后暗自咒骂,本来就饿的难受还要听蠢人叫唤。
“算了,小乖乖先吃饭吧。”小五哄着自己开门端饭,今儿就一个油渣炒白菜,有小一半还被那婆娘丢的都洒出来了。
捡掉在外面的菜叶时,小五察觉有人在盯着这边,侧首瞥见廊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正隔着楼梯栏杆的缝隙看自己,双方目光在交汇时都渐渐变得凶狠起来,仿佛谁眼珠子瞪得力度大谁在这场战争中加冕。
呆了这么久,小五看一眼就辨出是客栈那俩窝囊伙计,一个肥得像球,一个窄得像杆,样貌都不太好看,喜欢不上。平时也有来送过饭,寻羽对这两人自然都是好言好语,他们对寻羽也还算恭敬,反正小五是觉得没必要对他们那么客气就是了。
“哎哟,眼睛好痛。”那胖伙计撑不住了弯下腰去揉眼睛,小五以胜利者姿态发出嘲笑声。
瘦子显然是蹲下去打了不争气的伙伴一下,赶紧回来丢个狠话、挽回快在笑声里流光的成年人自尊:“笑!再笑!要是圆生和范公有什么事,老子给你狗日的腿打断,看你笑不笑!”
操,他们关我什么事,合着我救那小鬼错了?小五也恼了,准备把手里刚捡的白菜叶丢出去,还是收回手塞到嘴里,把门关上,眼不见就不烦。
尽量专心吃饭,但每一口菜都要上下槽牙一起狠命咀嚼解气。
类似的事情不止一件,这个房间似乎一夜之间成了整个客栈的死牢,住里面的小五就等同于官府关押的那些重刑囚,罪不可恕人人可唾。很想给这砸了烧了,只是他们可能会去找寻羽麻烦,先算了,等寻羽回来可以找他哭几声博个心疼。
咚咚,又有人敲门,敲门声听着挺礼貌,小五正歪床上玩被子跑出的棉,他先喉咙里“嗯嗯”了两声做回应,这是扮演“乖乖”的戏码之一,然后爬下床去开门。
“我打死你!!!!”
哪里都来不及反应,甚至都不知道那一个大巴掌是从哪个方向落下来的,只觉侧脸连着前额处火辣了一瞬,小五整个人就站不住扑到了地上。眼前星星还没散完,小五又被拎着领子从地上半拽起来,被同一股子力道砸到地上,肩膀骨头撞到硬物,剧痛叫小五忍不住叫喊出声,也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你还我孙子!!还我!!”
再不是往常那个陪笑的范阿公,眼前这老头双目泡肿,满眼血丝,面色惨白而口鼻都是通红,整个看起来恶煞一般,毫无理智。
“啊!!”小五高声尖叫,躲避范阿公落下的拳头和巴掌。
“你为甚要欺负圆生啊!可怜他才那么小!”范阿公打着打着便哭了起来,“我知道你不喜欢他,那你为甚要打他啊。”
“我没...”差点脱口而出的辩解,小五靠着五官一起用力才把这话憋回去,他又开始做动作,表演小孩噎着了然后自己靠手抠救人,可范阿公看完就是嚎啕。
“大夫讲没有那个药,圆生就醒不过来了啊!”
“我两辈子也买不着那么好的药啊!!”
“圆生,爷奶对不起你啊!你莫怪啊!”
完了,这老头好像看不懂,被冤枉的小五霎时感到绝望,一口气堵在胸口,眼泪也爆发出来,他解释不了,就狠命摇着头然后呜呜地哭。谁料想这哭声给范阿公点着了,他抬手给小五又来了一耳光,“你哭啥!你哭啥!你害命的你哭啥!”
就那么一秒空白,心底窜了许久的火轰一下冒起,小五咬着牙抬脚猛蹬老头脆弱处,满脑子都是今天非要看到范阿公惨叫乱爬。那范阿公受了反抗,亦是愈加躁狂,一老一少嘶吼着,在小小的房间里扭打作一团。
“哎!哎!范阿公!这是做什么!”有人上前来拉住范阿公的手,是中午送饭那个婶子进屋来了,“不能打头!不能打小孩头。”
婶子拉不住,用自己手臂护在小五面上挡了几下。小五趁机借着掩护,攀住她手臂给了范阿公两个重拳。
“你也不能打老人!!!”
“哎呀,你们莫打啦,天爷哎!莫打啦!来来人拉架啊!”
送饭婶子叫喊着,几个伙计很快就来了,帮着把两人拉开,婶子责怪地推了一下阿公,道:“阿公你骗我说去后厨寻东西吃,原来是上楼打小孩啊?圆生还搁医馆躺着,你熬了大夜不休息来这里闹,你让圆生怎么好,他还得你照顾啊。”
范阿公捂着脸呜呜哭起来,把没钱治圆生那撂子话又重复嚎了一遍,“他打我孙,我就要打他报仇。”
“呀!你听听这话,那娃娃打架归娃娃打,你这么大年纪了,这么狠打小孩儿,讲出去要不要脸?”
婶子转过身来,眼神把小五上下扫了几遍,“受伤没?”
小五还在气头里,接连退后几步,躲到床幔后面去,捂着肩膀,刀一样的眼神划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看着像没事。”
“婶,别管他了。”
“就是,别管了,走吧走吧。”
伙计们似是受不了小五眼刀的剜痛,赶紧掺着范阿公走了,送饭婶子合门时还是往里瞅了一眼。
小五犯嘀咕了,这婆娘跟中午送饭时真的是同一个吗?人怎么可以又坏又还行的。
挨了打又暴怒,渐渐冷静中,小五觉得脑子有点糊涂,赶紧到床上去躺着。抱着被子,自己揉揉已经肿起来的肩膀,他后悔前夜里去救那小鬼,不然就没那么多事,后悔装哑巴,不能给自己辩解不能大骂特骂解气,还后悔骗寻羽,早装好“乖乖”的话说不定早就能跟寻羽去别的地方。
眼泪滴进枕头里面,心头的酸涩散不去,以前讨生活时也不是没被冤枉和欺负,不知道这次为何这么难受。
小道长,怎还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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