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蝶飞得很慢,当它扇着翅膀晃晃悠悠到了湖边时,水里一人正扑腾,而晏疏赶到时,就只见着一连串的泡了。
除去那一点不寻常的涟漪,波纹没有传多远,其余地方依旧诡异的平静,晏疏瞧了一眼坐在岸边一动不动的老道士,手臂一抬,对着湖面的气泡,挽弓如满月。
老道士头也不抬地说:“鱼儿咬钩还没咬死,此时出手只会前功尽弃。”
晏疏恍若未闻,手指一松,只听嗡的一声,箭矢飞射而出,箭光流转之下,数不清的灵蝶跟着飞舞。灵蝶不再像寻常那样遛弯,速度竟是与箭矢持平,而晏疏在箭矢飞出去的那一刻就已经转了身,走到老道士旁边,坐在枯木一头。
没有针锋相对,像是老友闲聊般:“即是钓不上来就别钓了,说明这鱼与你无缘。”
“缘……缘之一字重在人为,岂是你一句无缘就能轻飘放过的,若真认天命,你又如何能到这里?”话音飘飘荡荡,在空中转了十八个弯,当最后一点音消散时,那一节粗壮的枯木上就只剩晏疏一人。
箭矢辟开了一条路,萧亓捡回了白千满,站在岸边踌躇,片刻后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压着白千满的胸膛。几注水喷了出来,萧亓动作极快地让开,鞋面上还是溅上了几滴,他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看模样是想用白千满的衣服擦擦,但白千满如今的衣服……不碰也罢。
晏疏手撑在木头上向后靠坐,看着白千满在地上乱扑腾几下,然后艰难地想要爬起来,似乎和萧亓说了什么,萧亓极为嫌弃地又后退了几步,白千满向前追,萧亓就往后退,一来一往倒是玩起了捉人游戏。
湖面上不知何时起了雾,晏疏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末了像是回答先前老道士的话,又好像自言自语的喃了一句:“不甘会生怨,怨得多了,生死都成了负累。”
这话似乎惊到了某处,湖面上的雾愈发浓郁,很快蔓延到了岸边,模糊了白千满和萧亓的身影。
白千满正手脚不协调地乱抓,扯到了萧亓的衣领,萧亓慌忙去拦,一抹亮点闪过,萧亓脖子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一不小心被白千满扯了出来,他赶忙塞回衣服里。
隔得太远,又有迷雾遮掩,晏疏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只有心头飞快一跳,快得他自己都没来得及反应,待晏疏定睛再去看时,雾已经浓得看不见任何东西,目之所及只有脚下方寸。
晏疏盯着脚尖视线有些空茫,过了会儿才回神,很轻地叹了口气,想捏一只灵蝶去带人,手刚抬起就被人拉住。
那只手手心温热,白皙的皮肤上青筋竖起,蜿蜒向上没入袖子里,之后那人说:“不用放元灵,人都在呢。你若是累了就歇一歇,待会儿我们再走。”
是萧亓的声音。
晏疏的手被轻轻拉回放下,晏疏看见少年走到眼前,蹲下,梳理着他被风吹乱的衣衫:“别总叹气,你都说了这阵算不得大事。稍坐一会儿就走吧,等会儿换个地方歇,这里太凉,雾气太大,一时看不出门道,恐生事端。”
晏疏定定地看着萧亓,末了偏头笑出声:“没大没小,不叫师父就算了,如今一副老成的样子是想做个管家?”
萧亓正低头掸掉晏疏衣摆沾上的土,听见晏疏的话后,低头而露出的修长的脖颈迅速蹿红。
晏疏不知道这小孩儿为何脸皮如此薄,一个没忍住,手指点在了上面。
萧亓猛地后退,结果动作太大,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警惕地捂着脖子:“你,你作甚!”
晏疏的手指还停在半空,正好出现在萧亓眼前,他一点没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比之前说萧亓“非礼”还要越矩,慢吞吞收手捻了捻。
“我就想看看……”晏疏扫着萧亓的表情,“你这脖子会不会着火。”
萧亓脖子更红了,但鉴于都捂在手下,他稍稍心安,侧过头呼了口气:“你真是……”
真是了半天,原本想说“为老不尊”,又觉得这个词不好,晏疏长得一点都不老,而且很好看,可又想不到太好的,嘴唇哆嗦半天也没能成个句子。
晏疏低笑着起身,落在树桩上的衣衫垂下之际,衣摆上萧亓未来得及弄干净的尘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地上,晏疏问:“千满呢?”
萧亓跟着起身,一指身后:“那,就是有点不太正常。”
晏疏一转头就看见身后的白千满,他正扶着树桩一副想呕又呕不出来的样子,晏疏皱着眉头,绕过树桩走到白千满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力道不重,却正好顺了白千满的气。
白千满似乎被什么憋着呼吸困难,一手用力掐着衣服,嘴张得老大,费了半天劲还是什么都没吐出来,脸色涨成青紫。
眼看着就要憋死,一道带着凉意的气息自后背那温柔的动作进了身体,郁结于喉咙处的东西得到了外力,终于一点点挤了出来。
“呕——”
白千满弓成了虾,浑身一用力终于将那东西吐了出来。
枯草堆叠的地上,一个黑漆漆的东西躺在上面,白千满刚顺了气,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手抓着晏疏的袖摆,一边指着地上:“天爷啊!杀千刀的要我命啊!那糟老头子不光是要害死我的小傀儡,还要害死我,一尸两命啊!怎么办啊师尊,我这小傀儡还活着……还能要吗?”
一想到这玩意从喉咙里吐出来,白千满哭的心思也没了,只能拉扯着晏疏求个方法。
晏疏盯着地上黑漆漆一团不知作何感想,这时萧亓走过来,白千满又找到了另一个冤家,接着骂:“你个杀千刀的,我刚刚让你救我你竟然就跑了,我差点被憋死你知道吗,咱们怎么都说是同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白千满皮肤很黑,身上又穿着深色的衣服,在浓雾里一点都不怕丢,所以萧亓扔得干脆。
白千满难受成那样还知道跟着萧亓过来,求生欲也是够强了。
白千满看着萧亓一直走到跟前,他又有点怂,结巴了一句:“怎,怎么,良心过意不去想要道歉?”
萧亓横插一步,挡在晏疏面前,垂眼看向白千满拉住晏疏衣服的手:“松开。”
白千满下意识松了手,但很快又意识到不对,他刚想回嘴,就见萧亓嘴唇张合,似乎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跟谁屈服,白千满还以为他真要道歉,结果就听萧亓说:“叫什么师尊。”
白千满一噎,火气噌就上来了。
怎么不救人就算了,现在师父也不让认,就没见过这么霸道的。
晏疏听着两人斗嘴,本不觉得有什么,可听见萧亓最后这句话时,又觉得有点过,毕竟是他自己收的徒弟,好坏不论,这样霸道地不让人家说,怎么都不对。
晏疏虽然喜欢逗萧亓,但有些该纠正还是要纠正。
小孩争宠也是常有,以前师门就出过几次这种事,晏疏不觉得是大问题,但也不能纵容,便想说一句,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萧亓说:“尊什么尊,叫师父。”
晏疏刚刚提起来的一点气息瞬间就散了,他看着挡在面前的少年心中一软。
少年年龄虽小,身高却快赶上晏疏,骨量是足的,只是太瘦了,晏疏先前之当这是小孩儿只是不善表达,人不坏,这一刻晏疏的心竟被这个冰冷冷的少年人给烘烤得热乎乎——他随口说的一句话,萧亓竟然记在了心里。
白千满不明所以,伸着脑袋越过萧亓看向晏疏,小心翼翼地叫:“师……父?”
晏疏点点头,眼底还有未散的笑意,他拍了拍萧亓的肩膀,萧亓让了一步,晏疏走到白千满旁边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傀儡:“说说,发生了什么?”
白千满再次想到那个老头子,愤起的情绪一时变得有些复杂,眼里带上了一丝怨,他刚要说话,晏疏却打断了他:“稍等。”
浓雾容易藏人,五步开外就已经分不清东西的环境,若是有情况,即便是晏疏也怕应对不及。
晏疏见了一根木棍,找了片空地写写画画,之后又挑拣了几颗石子放在上面,最后一颗石子落下,忽而风起。
大风自西向东,几个呼吸间浓雾就散了大半,一边的湖泊泛起波涛,枯槁的树木晃动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很快浓雾散尽,晏疏走回白千满身边,用木棍挑起小傀儡扔到湖里,示意白千满可以说了。
白千满看见晏疏嫌弃的样子,其实想说他可以自己洗,但是瞧着他那位师弟一脸冰冰凉,好像他多一句话就把他扔湖里一起洗的样子,最后咽了咽口水说:“我见着了一个老道士。”
“嗯,然后呢?”
“那老道士……说在钓鱼。”
萧亓吔了白千满一眼,一脸“你这废话吗,再废话扔湖里喂鱼”。
白千满瑟缩着脖子:“真的,他说他要钓鱼,然后就抢走了小傀儡。”这是事实,只是他没说老道士的身份。
白千满不是不想说,并非刻意掩藏老道士的身份,只是这件事藏匿在心里久了,现在说起来依旧难以开口,毕竟提到老道士,自然会提到那场火,他不太想说过去。
晏疏洗完了小傀儡,将它挑到了岸上,之后看向白千满,并没有因为白千满吞吞吐吐而生气,反而安抚性地拍了拍白千满的肩膀,说:“先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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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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