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们经历了牛四的事情，小蜗牛慢慢卸下心防，在大家的滋润下一点一点从蜗牛壳中弹出脑袋，开始以舒展的眼光去看这个世界，江芥本以为这样的姜静婉会慢慢强大起来，最终不需要再缩回自己退无可退的壳中。
可是他想错了。巫礼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事情，姜静婉现在又把自己缩回壳里了，一圈一圈地把自己的防线缩小，最后把自己困死在壳里。
心中的酸楚无形地蔓延开来，江芥柔声问她：“我之前是认识你的，那时候你还不是这个样子。你能不能把来到山神殿的前因后果都说给我听？我想知道。”
姜静婉没有拒绝，她现在也不会拒绝。只要有人提问，她就回答。
江芥没有打断她，慢慢听她讲小时候的故事，讲她断入之后记忆只剩下小时候，讲母亲的殴打，讲那支鲜花簪子，讲因为不听话被母亲扭送到山神殿学习，讲差点被自己害死的另一个同龄的女祭……
江芥一边听着，一边也了然姜静婉为何会变成这样了。
巫礼拿捏到了姜静婉心理上的软肋。
姜静婉从来到幽都的时候便觉得自己是最低等的人，所以用罪奴自称，言行举止也不敢逾越。就算知道自己是红签罪人，也丝毫没有红签罪人该有的神气，而是欣喜地问他“我值多少钱”。
他早该在姜静婉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就看出她认知上的问题的。只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想到这一层。等真正碰上以奴役别人为专长的巫礼时，姜静婉的弱点就暴露无遗。
可在幽都的这些日子，姜静婉这种自罪自贬的倾向已经轻很多了，没道理在断入失忆的时候会轻易退化到顺从的模样。江芥盘根究底地问了几遍，才知道她被人拿捏的另一个因素。
姜静婉生前，本就是因为不愿无谓地伤害他人的生命而选择自我放弃，她自己怎么样会感到无所谓，可如果因自身而去伤害到他人，这不是姜静婉愿意看到的。
所以这里的教习嬷嬷会用其他女祭的生命来胁迫姜静婉顺从。
一是自己本身认知的倾向，一是以他人性命相协，光着两样，这幻境就把姜静婉治得死死的。
江芥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试探着道：“我之前认识你，却不是在山神殿，也不是在这天山山脚。我叫江芥。”
姜静婉闻言，只是又把头低了下去。江芥问她问什么，她只说进了山神殿以后，从前种种都无需再记起来了，因为山神殿里的女子最后的使命，无非三种，被献祭而死，疯了之后被驱逐，或是被留下来当教习嬷嬷。这三种结局都与之前的经历再无瓜葛，再提起只会是一种负担。
“但是你还记得，不是吗？你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就像我记得以前曾认识的你。无论相信与否，我想把我所知道的你，说还给你听。”
姜静婉又微微点了头，这次没有拒绝。
“我认识你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已经死了。”
这话语出惊人，姜静婉只迟疑了一瞬，没有打断江芥的话。江芥也像讲故事一般，坐着把他们之前的经历悠悠道出。
“那时候，我是幽都里的一个狱卒，你是一个罪人。需要赎罪，我才能完成任务，你也才能重获自由。”
“我见到你的第一天，你也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说，把自己蜷起来，坐在一个比这里稍微大一点的地府牢房里。”
“最开始你称自己为‘罪奴’，而后接了个任务，当了幽都的狱教，出来管教别人，你帮了含恨而终的郑姑娘，结识了幽都的另一个狱教郑叔，获得了腰牌。”
“而后你不再以‘罪奴’自称了，改成了‘我’，还把那间最开始关着你的牢房当成了自己的家，用当狱教赚的功德去添置了好多东西。那时候的样子，像现在你小时候的模样，像你说的素簪子上的鲜花，在死气沉沉的幽都里一点一点明艳起来。”
姜静婉问：“到后来，就是我们现在这样吗？我们都往生了？”
江芥摇了摇头，道：“我们的任务还没做完呢。你还是个狱教，这里是罪人的生平幻境，你被那罪人的威压困住了自己。我自然也不是这里的什么护卫。”
姜静婉不置可否，安静下来，一旁隔间传出的动静就更响了，交织出一个诡异的氛围，别的女祭为了活命拼命挣扎，而姜静婉和江芥坐在这里谈看似虚无缥缈的生前死后的往事。
“编织出一个美好的前世经历，我在这里感到虚无的时候，偶尔也会在脑子里想一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江芥轻声问：“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这些话？”
姜静婉道：“大人是派来测女祭贞操的，别人遇到这种机会都是隔壁这种方法，可大人不一样，编织出一个美丽的故事来试婢子对山神大人的虔诚，是一个美丽又温柔的方法。谢谢大人。”
这话是不打算信江芥了，但他也不恼，道：“没关系，你现在不信我，是因为看不清现在的处境。但是你还记得小时候那根鲜花簪子，那你就还是以前的那个你。”
“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即使你不相信，也请你把它记住了，可以吗？”
姜静婉点了头，江芥道：“你我不是这里的人。你是幽都狱教，叫姜静婉。我是你的狱卒，我叫江芥。这里只是我们执教的罪人幻化出来的属于她的生平，也就是重现她所犯下的罪。这个罪人，就是一直在看台上的守神娘娘，她叫巫礼。”
“我不知道她用什么方法，把你的记忆擦除了。我察觉不对，这才也断入进来。是我来晚了。你只要记着，虽然贸然说这些话会让你感觉很荒谬，可我会想办法向你证明的。”
“你想做什么？”
江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山神规矩只是巫礼控制这些女子编造出来的谎言，说不定，连山神都不存在。我想把这些假象都撕碎。”
姜静婉制止道：“大人，婢子虽不信你说的话，但看这架势，你也不像是只为扯谎诓婢子。守神娘娘是有神力的人，在这里她主宰一切，若是被她发现手底下有什么人生了异心，会被处死的。”
江芥答道：“我知道她有神力，我已经见识到了。但是，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再困难总要把它办成，不是吗？我可舍不得你被她一直困在这里。姜静婉，认清楚什么样的你才是真实的自己。”
江芥的话没有胁迫，也不是测试的意味。姜静婉早已厌倦了山神殿里的生活，却总是不明所以。听完江芥讲的这么一个故事，可以说它无用，像一杯白水，除了润一润在这里十年如一日的枯燥生活以外，没有其他助益。可就是这杯白水，听江芥娓娓道来，又似有回甘值得细细品味，让姜静婉那颗未曾彻底寂灭的心隐隐萌动，想去探求山神殿规则以外的生活可能。
江芥问她：“面壁阁，现在需要做什么，才能免你受罚？一会儿教习嬷嬷可就要过来查看了。”
姜静婉有些犹疑地看着他，他这是想帮她完成这一次修习任务吗？
隔壁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这是都没有力气了。
“怎么了？我想总要做些什么假象，才能让教习嬷嬷相信你现在在乖乖听话吧？”
姜静婉道：“一般……都是护卫被打晕。”
江芥闻言，把自己齐整的头发捋了几绺下来，再半敞开自己的外衣，做出衣衫不整但还没进行到下一步的样子。
“做什么？”
没等姜静婉把话说完，就见江芥对着墙磕了自己的头，咚地一声，而后龇牙咧嘴地捂着自己的头蹲下来，道：“一会儿你就说，你把我推到墙上，撞了头，我晕过去了，应该就可以交差了。”
“啊……好。”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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