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来看看。”
二人席地而坐,打开书信一封封的看了下去,书信的内容都很简短,大多都是回忆故国的往事。
留存在回忆的旧事太过于美好,以致于每一封书信上都有泪水的痕迹。
透过书信,时空交汇。
旧事新人全都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女子坐在书桌前,毛笔尖沾染黑色的墨水,她归拢衣袖在印花的纸张上写下第一封信—
父皇,母后。
写下这封书信的时候,女儿已身处承云国,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也更加寒冷,明明已经开了春,这里却不见一丝春的迹象。
走得时候还是深秋时节,遍地枯黄,现在却已是第二年春。
不知是我还没习惯,还是心境早有不同,每日夜晚一闭眼,脑海里全是元日吃团圆饭的场景,饭后我们总要去打一场雪仗,说被砸中的来年必定幸福安康。
我团了一颗雪球,朝人砸去却落了空。
兄长撑着腰,指着我哈哈大笑,转手却把雪球砸在了我的头顶。
雪球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我的头上,脸上,披风上全是亮晶晶的雪花。
笑着笑着,我却又看不到你们了。
我从梦中惊醒,四周漆黑一片,窗外寒风呼啸,白雪茫茫。
落在我脸上的是泪花,并非雪花。
在信的末尾她只写了自己的名字,没有任何的前缀,仿佛这样她就能做一个寻常的天下女子—
傅菀。
她将信装进信封捂在胸口停留了好长时间,直到泪痕干在脸上,直到眼前的美好景象被异国他乡打破。
这里是承云国,不是定昭国。
她也不是安乐公主,更不是傅菀。
她只是三皇子的妻子,一个和亲公主罢了。
空落落的匣子被一封又一封的书信填满,每一封都如泥牛入海,不见回音。
她与故国的一切生离却如死别。
再有几封书信的内容不在温馨,字迹也不在端正,满纸写着全是小七的名字,小七对她更重要几乎是占据内容的全部。
她说:
“小七,阿姐总以为你是小孩子心性,离别前一夜阿姐很抱歉呵斥了你,伸手打了你,你一向爱哭可那次你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我就站在原地看着你赌气而走,直到第二天我离开都未曾看到过你一眼。”
夜晚,烛火摇曳,傅菀写完最后一笔,仿佛看到了小七的身影,小七就站在她面前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伸手想要抓住小七的衣袖,亲口和他说声抱歉,场景却又一变,小七赌气而走,她依旧站在原地。
小七那句声嘶力竭的话在她的耳边不断响起,竟成了他们彼此之间最后一句话。
“可是靠和亲换取的和平又能维持多久?阿姐我只是不想让你…”
“啪!”
寒风肆虐无情的吹打着窗户,当巴掌落下的时候风彻底吹开了窗户,风雪一同涌了进来,蜡烛都被吹灭了几根。
傅菀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掌,火辣辣的仿佛伸进了炭火之中,可小七脸颊上的红痕却又那么的刺眼。
她打了小七!
她居然伸手打了小七!
小七捂着脸颊侧在一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风吹起他的衣袍,窜进皮肤里随着血液一同到了心尖,他嘴张了张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这天可真冷。
小七离开的时候,傅菀就站在明暗交界处。
靠和亲换回来的和平又能维持多久呢?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傅菀无声的叹息,转身彻底走入了黑暗。
一个公主的名讳何其轻又何其重。
她受天下人的爱戴,如果和亲可以换来暂时的战火相停,那也足够了。
“小七,最近不知为何时常梦起你,我想是我太想你了。不知道你有没有认真听老夫子讲课,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因为没有按时完成课业而被老夫子责罚。”
“不过我想我们的小七应该长大了,那日你转身离开的眼神我一直以为是怨恨,时至今日我才明白那是心疼,你在心疼阿姐。”
“一夜短短的几个时辰,你彻夜未眠,走街串巷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才为阿姐买来一盒桂花糖,在阿姐常用的纸张上有梅花的痕迹,你常说阿姐的字自然要配世上最好看的纸。”
“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为阿姐做的,可惜带过来纸张已经快要见底,这里寒冷鲜少有花朵的身影,阿姐就算是想照猫画虎也无处施展了。”
“小七,阿姐错了。”
“小七,阿姐为你绣了新的平安符,虽然无法送到你的身边,但阿姐依旧祝你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再往后的言语断断续续,竟没有一句完整的句子,干枯的血迹布满了整张书信。
陆二三摸着那些痕迹,不知为何心在此刻停滞了一瞬,是什么感觉他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心里的某一块堵的慌。
池负伸手想要看陆二三手中的书信,一滴滚烫的液体正好落在他的掌心,他转头一看却发现陆二三面无表情垂着眸,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将掉未掉的眼泪。
陆二三哭了?
池负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低着头装作没有发现的样子。
不过陆二三这家伙这么感性的吗?
是把自己代入了小七吗?
池负想看其他书信的念头被打消,他利落的从地上收起书信重新放回梳妆台,见陆二三的神色恢复了正常才从地上拉他起来。
虽然目前来说有些不合时宜,但他们确实要开动了,池负三下五除二的找了两三个衬手的工具,往梨花树下一扔。
学着电视剧的样子对着梨花树拜了几拜,嘴里念着超度的经文,见陆二三不做又拉着陆二三重新走了一遍流程。
傅菀在这棵梨花树下消失,她的埋身之处便也在这里了。
“陆二三,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道德?”
话虽如此,池负手下的动作一刻也没停歇,新挖出来的泥土穿过傅菀的身子垒成了一座小山丘。
“不道德不也这么做了吗?”
池负笑了一声,继续埋头苦干,外面的泥土越堆越多,快要将傅菀的身影吞没。
挖了三四米才碰到棺材盖的一角,陆二三手中的工具直接一扔跳了下去,池负紧随其后去拨开棺椁上的泥土。
棺木上都是触目惊心的棺材钉,几乎是一个挨着一个,见状陆二三拔刀直接插进棺椁的缝隙中。
棺椁沉重,匕首卡进去也只是在棺椁上卡出几道痕迹而已,棺椁咯吱咯吱的声音逐渐发紧起来。
见匕首无用,陆二三将匕首拔出来别进了后腰换了其他办法,丝线从他的手腕处飞射出去,精准无比的缠绕在棺木的每一处。
随后他的手腕一发力,丝线逐渐收紧,砰得一声,棺材盖撞在梨花树上,下了一场梨花雨。
池负侧身去躲飞来的棺材盖,想拉一把傅菀,手却穿过她的身体落了空。
他忘了,傅菀现在是魙。
并没有实体。
这下,借着月光池负才看清楚,刚才从他手腕飞出的不是丝线而是琴弦,看起来也更加危险,和之前缠绕在他手指上的红线并不相同,带着些肃杀的气息。
傅菀的尸骨就摆在棺材的正中央,缠绕的红线的铃铛密密麻麻的藏在每一块骨头上,即使上面的血肉经过岁月已经化为尘埃,骨架却依旧保持着入葬时的姿势。
俯身跪地,双手缚在身后,这常常是伏罪的象征,还有一种说法以这种姿态入葬还可以镇压凶死者的灵魂,使其不会霍乱人间。
不光是俯身入葬【1】,棺内居然还有镇压鬼魂的阵法。
池负的眼神落在傅菀的身上,又落在棺内的那具白骨上,“这是做了多么可恶的事,居然这么害怕你来向他们索命。”
傅菀不过是桃李年华,却早早丢了性命,被以有罪之人的身份埋葬在这暗无天日的泥土之下。
傅菀死过两次,一次被杀成鬼,一次被缚鬼阵阵压成魙。
“在这儿。”
池负弯下腰去找阵眼,手一探抓住那张符咒,铃铛声响连带着所有的红线都从上面扯断,骨架“轰隆”的一声散落在棺材里。
陆二三看着被池负仍在脚下的东西,说了一句,“烧了吧。”
“听你的。”
火光乍泄,随着火苗越来越旺,傅菀的身影半虚半实,逐渐变得透明,随后彻底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池负叹了一口气,傅菀终于可以去投胎了。
继而,他的目光又回到陆二三的身上,见陆二三正看着手里伴着纸的糖块发呆。
一根手指伸过来,戳了戳他掌心中的糖块,池负开口问道,“这是那个桂花糖吗?”
“傅菀给你的吗?那怎么不给我?我和你比差在了那里?难道是因为我的眼神不够忧郁?”
陆二三收起糖块,让池负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那么多的问题。”
“你还没回答我呢!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哥。”
池负迟疑了一瞬以为这是什么问题,转念一想才明白这是陆二三给他起的外号。
池负伸手比了一个六,“这个六不是说你很溜的意思,而是二三得六的六。”
陆二三:“…”
池负嘻嘻的笑了一声,绕到陆二三身后推着他往前走,“好了好了,我们现在去找许生水,他一个人别被白朔吓破了胆。”
“啊啊啊!救命啊!”
“池负你在哪儿!你们在哪儿啊!”
“不是说会在我危难之际出来的吗!”
许生水的声音抖得像波浪号一样,回荡在他们四周。
陆二三手腕上的红色虚影逐渐缩短,他停下脚步抬眼看着前方,“不用找了,他送上门来了。”
【1】俯身葬
所谓俯身葬就是死者采用扑倒的姿势加以埋葬,其中有直肢,也有屈肢。俯身葬在殷商时与仰身葬一样盛行于各个商代文化时期,成为商代葬式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种。
主要目的可以镇压凶死者的灵魂,使其不会作乱人间,春秋战国时期有人指出俯身向下是伏罪的象征,是使伏罪者断绝阴阳之气的一种方法。
有关俯身葬的说法来源于《中国古代巫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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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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