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玉乖乖听话去了层霄楼,因为离得不远,她把马车就给了二姐姐和棠儿,自己一人独自走了过来,一路上欣赏着风景。
此时天已渐暮。
深秋里了鸿雁踪迹。
层霄楼头饮酒的人已不剩下几个。
楼上包厢里,刑部侍郎的陈瀛点头哈腰,道:“平南王一党余孽,押在刑部大牢里已经有好几天了,他们什么都审不出来,今儿特喊我出山去折腾一番,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嘴里撬出东西来。少师大人,您能不能点点下官?”
陈瀛是近些年来出了名的酷吏,用刑折磨犯人的手段十分残酷,甚至惨无人道。但也因此破过好几桩大案子,在地方上的政绩很是不错。
这里面甚至包括一锅端掉天教教众在江苏分舵的大事。
坐在他对面的那人,今日既无经筵日讲,也不进宫,所以只穿着一身宽袍大袖的简单白衣,既不配以任何的赘饰,甚至头上也不过用一根没有任何形制的黑檀簪束起。
此刻并不抬头看陈瀛一眼。
桌上端端地置着一张新制的琴,已过了前面十一道工序,漆光如镜,雁足装满,而他则垂眸敛目,拉了琴弦,一根一根仔细地往上穿。
谢危穿好了第一根弦,然后缠绕在琴背右边的雁足上。
谢危的手指,是天生抚琴的手指。
指甲盖干净透明,显出一派温润。
他没停下穿琴弦的动作,只道:“危一介书生,只识纸上谈兵罢了。”
陈瀛笑了一声,似乎不以为然:“是否公平朝野心里都有数。您便指点指点,这人,下官到底该怎么审?”
谢危道:“该怎么审便怎么审。”
陈瀛皱眉:“要也审不出来呢?”
谢危道:“刑部侍郎去岁告老,陈大人不过新上任,陈大人审不出,自有觉着自己能审出的来接替,届时……便是那刑部给事中张遮的事了。”
陈瀛心头顿时一凛,心里已有了计较,当下便放下酒盏,长身一揖:“谢先生指点。”
谢危继续埋头穿着琴弦,偶尔轻轻拨动一下,略略试音。
楼头声音断续。
西坠的落日为他披上一层柔和的霞光,却不能改他半分颜色,只能将他的身影拉长在了后面。
陈瀛知他这一张琴制了有三年,甚是爱惜,眼下到了上琴弦时,能搭理他三言两语已是给足了面子,自然省得分寸,不再多留,躬身道礼后便告了辞,下楼去。
陈瀛走后,先才一直抱剑立在一旁的剑书,眉头都拧紧了,他少年人面容,却不冲动,着实思虑了一番,才迟疑着道:“先生,任由他们这样查吗?”
谢危道:“不是陈瀛也会有别人。”
剑书沉默。
过不一会儿,楼下有小二上来,漆盘里端着满满的酒菜:“这位爷,您点的东西到了。”
剑书道:“我们先生何曾点了东西?”
那小二一脸惊讶:“不是刚下去的那位爷帮忙点的吗?”
这小二普通人模样,看着却是面生得很,说话时则带着一点不大明显的吴越口音。
层霄楼何时有了这么个小二?
剑书忽然觉出不对,陡地扬眉,拔剑出鞘,大喝了一声:“先生小心!”
“哗啦!”
剑书出声时,这“小二”便知道自己已然暴露,先前装出来的一脸纯善讨好立刻变成了狰狞凶狠。
竟直接将那满漆盘的酒菜向剑书一推,自棋盘底抠出一柄一尺半的短刀来,直向谢危袭去!
“受死!”
谢危方抱琴起身,这人短刀已至,只听得“铮”一声断响,才穿好的四根琴弦,已被刀尖划崩!
琴身上亦多了一道刀痕!
他方才还平和温煦的神情,顿时冰冷。
正在赏云的姜雪玉万万没料着,此时会有一道黑影袭来,直接将她扯进了旁边不知是谁家的马车。
她今日特意带了好看的钗环,早已脱了她的发,不知被甩到了哪里。
对面的楼中似乎传来了呼喝之声,是有人在大叫着把里外搜清楚,接着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有人回禀说,不见了人。
姜雪玉看不见这挟持了自己的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只能感觉到这人握刀的手有轻微的颤抖,似乎是才经历了一场激斗,又似乎跟自己一般紧张。
很快,有脚步声接近了这辆马车。
一人在车前站住了。
姜雪玉听那道声音道:“车内可是姜三姑娘?”
这声音……
谢危!
刀架在她脖子上的,多半是刺客;
谢危则是要捉拿此人;
对方并未动手,想必是以为这豪华车驾是她的,觉得她身份不普通,想挟她为人质;
虽然猜错了,倒也是歪打正着……
姜雪玉不敢回头看那持刀的刺客一眼,在对方推了她一把之后,立刻带着颤音开口:“……是我。”
外头谢危又道:“只你一人?”
姜雪玉摸不准背后刺客的想法,不敢回答。
那刺客却是阴沉沉地笑了一声:“当然不只她一人。”
方才谢危身边那家仆反应太快,以至于他行刺失败,周遭立刻有人一拥而上要捉拿他,想来这姓谢的出门,暗中竟有不少人在保护。
不得已之下遁逃,也只有这马车是藏身之处。
谢危既能辅佐那无德狗皇帝登基,自有几分洞察能力,猜到他在车上并不稀奇,所以他也没有必要遮掩。
相反,他隐约听出来谢危竟认识车内这姑娘。
如此,便有得谈了。
拿刀碰了碰姜雪玉的脖子,他问她:“你跟姓谢的认识?”
姜雪玉想着爹爹讲过的有关被劫持了怎么办,被威胁了怎么办这么事,一眨眼一闭眼,颤着声道:“不、不熟。但有话好说,请壮士万勿冲动……”
谢危立在车外,与车内人仅隔了一道垂下来的车帘。
听见那刺客的声音,他并不惊讶。
倒是姜雪玉这一番说辞,他听后眉峰微微一动,觉出了些许可玩味处。
周遭行人早已没了一个,街道上一片肃杀。
剑书寒着脸望着车内。
谢危却看了他旁边另一名劲装绑袖背着箭的少年一眼,动作极微地向一摆手,示意他去。
而后才正正对着车内道:“不错。姜三姑娘随于危有救命之恩,且她父亲与危交好,但……我们确实不熟。”
姜雪玉:好一个不熟……
“如今挟持一不谙世事的姑娘,未免有伤及无辜之嫌。拿逆党与救恩人,危当择后者。想来阁下也不愿命丧于此,若阁下愿放姑娘,在下可命人取来令信,使人为阁下开城门,送阁下安然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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