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却是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好,随便闯了马车竟抓着谢危曾经的救命恩人,于是大笑一声:“看来是老天眷顾,要放我一条生路了。只听人说谢少师潜心道学,不近女色,没料着竟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你既然说这是你救命恩人,想要她平安,倒也简单,不如你来换她!我挟你出城,岂不更好?否则……”
他声音一顿,却是陡然阴狠至极。
“老子现在一刀宰了这娘们儿!”
姜雪玉背后冷汗都冒出来了,心里面大骂这刺客蠢材一个!
这种事情,谁肯做?他谢危与自己非亲非故,就说是四年前一同上京路上的互帮互助也比不上性命啊。他要肯,她能把自己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外头一片寂然的沉默。
刺客不耐烦:“我数十声,你若还没考虑好——”
“不必数了。”
谢危淡静的声音,将他打断。
姜雪玉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紧接着竟听他道:“请阁下送姜三姑娘出来,我可相替。”
姜雪玉:“……?”
不管她怎么想,刺客已是大喜,只道这传说中的帝师谢危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光想着是人都想要活命,竟跟他谈条件。
殊不知他既动了手,今日便没想活着回去。
让谢危来替这女人不过是个幌子,在交换靠近之时趁机杀人,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
“你,把帘子挑开。”
他恶声命令姜雪玉,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没移开。
姜雪玉于是缓慢地移动,前倾了身子,伸出手来,慢慢挑开了车帘。
微红的天光顿时倾泻而入。
于是看到,谢危长身立在她车前三丈远的地方,长眉淡漠,两目深静,一身宽袍大袖,素不染尘。
五官好看至极,可所有人在第一眼时,注意到的永远会是这一身克制的气度,渊渟岳峙,沉稳而从容,又隐隐藏有三分厚重。
使人想起高山,想起沧海,想起古时行吟的圣人,或是山间采薇的隐士。
他的目光越过虚空落在她身上,平和深远。
姜雪玉怕的不行,没心情去欣赏他的美丽。
她一下想起来:二姐说谢危身边除了一个剑书善剑之外,另有一个不爱说话的刀琴长于弓箭,例无虚发,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虽然不知道二姐为何会知道,但……扫眼一看,外头便是高高的层霄楼……
恐怕,这刺客离开车驾显露在人视线之中时,便是他身死之时!
她身后的刺客也扫看了一眼,只对谢危道:“叫你的人都退到三十丈开外!”
所有持刀持剑的人都看向谢危。
谢危于是向他们一摆手,而后直视着那刺客道:“还请阁下放心,危不敢将恩人与友人爱女的性命置于险境,君子一诺,若阁下肯放人,绝不伤阁下性命。”
众人退去,原地只留下谢危一个。
刺客道:“你上前来。”
谢危上前。
那刺客一路挟着她,然后慢慢靠近了谢危。
姜雪玉胆小,遇到这事更是浑身都在发抖。
可万没料想,在终于靠近了谢危时,那刺客毫无预兆地将她一推,竟直接举刀向谢危斩去!
谢危脸色都没变。
电光石火间,姜雪玉毫不犹豫向谢危扑去,一片清甜的冷香扑面而来,谢危算得到那刺客的举动,却没算到姜雪玉会“倒”过来。
一时眼角都微微抽了抽,还好他反应不慢,在她扑倒自己之前,伸出手去,一把将她扶住了,也隔开了二人急剧拉近的距离!
同时,半空中“嗖”地一声锐啸,静寂而危险的空气中仿佛有一声弓弦的震响悠然回荡!
那高楼之上有箭疾电般激射而来!
这一刻姜雪玉瞳孔剧缩,心跳快的不行。
然而下一刻,便有一片雪白挡在了她的眼前。
竟是谢危蹙了眉,平平抬手,举了宽大的袖袍,将她挡住。
姜雪玉一怔,看不到前方。
耳中但闻一声箭矢穿破人颅骨的响,就像是穿过一只脆皮西瓜。接着就见几道鲜血的红影溅射而出,落在这干净的一幅袖袍上。
触目惊心!
那刺客的刀此时距离谢危不过两三寸,面上狰狞还未退散,一支羽箭已插在他眉心上,全根透进颅骨,箭矢则从脑后穿出!
足可见射箭之人用了何等恐怖的力道!
“别看,跟我去层霄楼。”
谢危松了扶着姜雪玉胳膊的手,也垂下了举起袖袍的手。
姜雪玉自己站稳了,没了袖袍遮挡,这时才看见,那刺客确已毙命于箭下。
“啊!”姜雪玉忍不住回头看那刺客的惨状,竟直接吓得瘫软,谢危又重新伸手扶住她。
层霄楼上,一名背着箭囊的蓝衣少年已在栏杆旁收起了弓,重退入阴影之中。
地上红白迸溅,有鲜血也有脑浆。
若非方才谢危举袖,这些必然沾她满身。
姜雪玉靠着谢危,脸色煞白,于是别过眼不敢再看。
先才退开的所有护卫这时才连忙奔了回来。
有人去查看那刺客情况。
剑书则是直接走到了谢危身边。
谢危左边袖袍上已是一片血污,连带着那一张如清竹修长的手上也沾了不少。
他见了,便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锦帕双手奉上:“先生。”
谢危接了过来,却一转眸,目光落在姜雪玉耳廓。
他看了片刻,只将这一方锦帕递了出去,为姜雪玉轻轻擦拭。
姜雪玉顿时愣住。
犹豫了好半晌,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她才小心地伸出手去,从谢危递出的手中取过锦帕,自己擦了起来,低声道:“谢过大人。”
刚才那是情势所逼。
可现在……
然而那锦帕雪白柔软,以上等的丝绸制成,被她取走时,一角垂落下来,偏偏自谢危掌心,似有似无地划过。
谢危长指痉挛似的微微一蜷,同时看见了她伸手时手腕上那条红绳,她也给过自己一条一模一样的。
他收回手来,负到身后,虚虚握住。
这时,才注视着她道:“让姜三姑娘受惊了。”
她低垂着目光:“幸而得遇大人,知道您必有办法相救,所以还好。”
“是么?”看她拭了血迹,将那一方锦帕攥在手中,谢危向她伸了手,却淡淡道,“难怪刚刚跟那刺客说你我不熟。”
看见他伸手,忙将锦帕递还。
谢危从她手中接回锦帕,就用这一方已沾了点血污的白绸,慢慢地、仔细地擦拭着自己方才溅血的左手,竟低眉敛目,不再言语。
沉默……无尽的沉默……
一旁的剑书见状,看了谢危一眼,默不作声地收起了原准备递出的另一方锦帕。
不一会儿,有人来报:“少师大人,燕世子在街外,想要进来。”
谢危擦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低头不说话的姜雪玉一眼,便道:“剑书,送姜三姑娘过去。”
剑书应声:“是。”
姜雪玉屏气凝神,向谢危裣衽一礼,只跟着剑书从这长街上穿过,去到燕临那边。
二人走后,刀琴从楼上下来。
怀里抱了一张琴。
谢危接过,抬手抚过那断掉的琴弦,还有琴身上那一道深入琴腹的刀痕,一张脸上没了表情,过许久才道:“尸首送去刑部,叫陈瀛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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