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姜雪玉要去云游一事,姜伯游没说什么,只觉得孩子刚回来又要离开总是不太舍得,又想让玉儿多与张大人来往,便有些犹豫。
姜雪玉提议:“这事我同张大人说过,他也正有此意,待家中母亲病愈,他……有意同我一起。”
他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问:“你意已决?”
她笃定道:“不错。”
姜伯游便道:“待我考虑考虑,也好看看蜀地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便是你要去,家中也得有些安排才好。”
姜雪玉起身裣衽一礼:“多谢父亲。”
姜伯游自是翻开案牍去看蜀地的情况。
姜雪玉则从书房中告退,又回到自己的房里。
丫鬟们将她所有的贵重东西都搬了出来,只因姜雪玉下午时吩咐说最近会出门,有些贵重的东西不便携带,都要拿出去典当。
只是待从妆奁里翻出那只青玉镯,丫鬟们有些犹豫。
这镯子她们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也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可一直都被姜雪玉放在妆奁最底下。且去年王兴家的之所以被姑娘发作,倒了大霉,便是因为这只镯子。
二人一阵嘀咕,倒不敢把这镯子放到要典当的那些东西里,而是单独搁在了一只小匣子里,放在桌案上。
所以姜雪玉回来,一抬眼便瞧见了。
和田青玉,玉色温润,纹理细滑,像是涤荡的水波。
这原是姜雪宁的东西,她们刚回府那些时间,她曾拿出来给姜雪蕙看,说什么姜雪蕙不配,于是便随手给了姜雪玉。
姜雪玉不知道该怎么放,也不敢带出去也不敢胡乱放怕弄丢了,于是收在了妆奁匣子最下层。
姜雪玉拿给姜雪宁,姜雪宁拿起来,生出几分怔忡。
古色古香的宅院内,夕阳余晖透过雕花窗棂,洒下一室温暖的金黄色调。
姜雪宁端坐于书桌前,手中摩挲着一只精致的玉镯,思绪万千。
突然又问到:“沈介何时成婚?”
丫鬟们侍立一旁,神情各异,她们习惯了称呼那位尊贵的人物为“临淄王殿下”,乍一听见“沈玠”这个名字,竟一时反应不过来。
然而,很快她们便意识到了姜雪宁提及此名的意义所在,不禁为她的大胆捏了把冷汗。
“就这个月,十八号,只剩两天了。”一名丫鬟谨慎回答,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安与担忧,“姑娘,您打算去吗?”
姜雪宁缓缓将玉镯放入盒中,动作轻柔而决绝。
她的眼神穿过光影交错的空间,仿佛穿透了重重时光的壁垒,抵达某个遥远而模糊的回忆深处。
那目光中流淌着复杂的情绪,既有对往事的怀念,又有对未来未知的淡淡忧愁。
“还是应该去看看的。”
她的话语如同秋叶般轻轻落下,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姜雪宁站起身,衣袂翩跹,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她迈步走出房间,身后留下一连串悠长的回响。丫鬟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解与好奇,但更多的是对主人决定的支持与尊重。
临淄王沈玠成婚这一日,满京城张灯结彩,从皇宫到王府到一正一侧两妃府邸沿路的街道上,一应障碍都被清扫,近王府二里道旁都被挂上红色的帷幔。
文武百官全数赴宴。
等沈玠成婚这一日,便不再单独去看望方妙,反而是在一路送亲去王府后,留在了姜雪蕙的房中。
龙凤烛高烧,满屋都是红。
上一世姜雪宁才是沈玠的正妃,且当时没有侧妃同日进门,心里没有对比。
如今一看觉得姜雪蕙纵然当了沈玠的侧妃,可无论排场也好,名分也罢,都要矮着方妙一头。
若换了今日坐在这屋里的是她,只怕无论如何都是忍不了,要把盖头掀了走人的。
姜雪蕙倒十分平静。
自赐婚的圣旨到姜府时,她便已经知道接下来将要面临的一切。既是自己选的路,即便不那么如意,也得咬牙走下去,对旁人倒无多少怨怼之心。
屋外道贺声声喧闹着。
姜雪蕙将红盖头揭了下来,轻轻搭在案角,仿佛知道今日的姜雪宁有话要对自己讲一般,并不问她这时候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只是坐在桌旁,倒了一盏茶放在自己对面。
姜雪宁便立在她对面,打量她。
正妃侧妃之别,与民间妻妾之别无异,将来若有子嗣还要分个嫡庶,如今既体现在成亲的礼仪上,也体现在这屋舍的装扮上,甚至体现在了姜雪蕙这一件大红的嫁衣上。
用的金线不如方妙那一件多,袖口盘着的不是牡丹,只是芍药,孔雀展翅欲飞也终究难比凤凰引吭而舞。
姜雪蕙轻轻一笑:“你是在可怜我吗?”
姜雪宁并不否认自己有些怜悯。
可这一世她没有去抢姜雪蕙的姻缘,可以说是顺其自然,所以姜雪蕙得到什么又或是失去什么,她其实也没有特别强烈的感觉。
只不过有些唏嘘罢了。
“此次你成婚,我本是不打算来的。”
姜雪宁拿起那茶盏看了看,边缘上一片深蓝釉色的兰叶,倒是沈玠素性的品味。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大适合当皇帝。
这一世若远避皇权的纷争,该能有个善终吧?
她莫名笑一声,又将茶盏放下。
“只是不论如何,婉娘到底养了我长大,她是你生身之母,总盼着你好。如今你成婚,还是嫁临淄王这样尊贵的皇室血脉,她该最是高兴。于情于理,我都该代她来看看,祝贺你。”
姜雪蕙听她又提起婉娘,便微微闭了眼,沉默下来。
姜雪宁却少见地平和。
以往她提起婉娘时,总带着不甘,带着点自怜自艾的恨意,既嫉妒姜雪蕙,又偏要对她不屑一顾,以保全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如今决意离开京城了,反倒看得淡了些。
许是两世变故,终于让她找见点比这些陈年旧事更重要的东西吧?
她想要救公主。
她该要往前看。
“以往我的确是嫉妒你、憎恶你的,婉娘偷换了你和我,你用了我的身份,占了我的亲情,享了我的富贵,我却偏偏什么地方都不如你,处事笨拙,易躁易怒,越想做好越不能做好,反而叫旁人看轻。”
姜雪宁从袖中拿出了那只玉镯。
活人已去,死物依旧。
倒看不出与婉娘临死前交到自己手中时,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可最近一段日子吧,反倒改了想法。往日在局中看不分明,如今抽离出来,却才发现你这般活着乏味得紧。我娘待你好,可也约束你,满京城都是大家闺秀,人比人倒使人不敢犯错。我便想,倘若要我享那荣华富贵,占那亲情身份却过这样无趣的日子,做这样凉薄的人,只怕我心不甘、情不愿。”
今日是姜雪蕙大喜的日子,所以上了异常精致的妆容。
只是有些厚了。
眉眼都被脂粉盖了,描出漂亮的轮廓,反倒将她那些真切的表情都压在了妆容下头,显出一种压抑而沉闷的木然。
姜雪宁轻轻将那只和田青玉手镯放在了两人中间的桌案上。
一只手镯,如一道鲜明的界线,将两人分割。
她淡淡道:“婉娘临去前拉着我的手,一定要我将这只镯子给你。她走的那天,我死死攥着这只镯子,哭了两三宿。等到了京城看见你,就想,便是我死了,这镯子也不会给你。可如今我知道,世上除了婉娘还有别人,就算婉娘恨我,也还有别人在乎我、需要我。以前的命,不能由我,我认了。她不算对得起我,我却对得起她。”
上一世婉娘的遗愿,这一世她终究兑现了。
说完,姜雪宁好似也没有别的话了。
她与姜雪蕙之间本来也没有更多的交集,说完转身便要离去。
屋内静悄悄的。
姜雪蕙的目光落在那只镯子上许久,慢慢拿在指间,触手只觉冰冷一片。
想要笑一声,却发现眼眶里有泪。
她扯扯唇角,只觉世事当真荒谬极了:姜雪宁恨她,嫉妒她,为难她,可在她这个位置,怎么做才能不算错呢?
怎么做都是错罢了。
倒也不必去争哪种更好,哪种更坏。
“砰”地一声闷响。
姜雪宁脚步才到门口,听见时心中一惊,回头望去,竟见是姜雪蕙抄起了边上一方上好的端砚,用力砸下!
那只和田青玉手镯,顿时四分五裂。
残破的碎玉躺在桌案边角,静默无声。
姜雪蕙面上没有多余的神情,有些麻木地擦去了滑落到脸颊的那滴泪,扔下那方端砚,只道:“是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我已经是这样的人,你也就不必对我再心怀什么期待了。我明哲保身,她再爱我,于我而言也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
姜雪宁怜悯地望了她许久,终究还是未置一词,往外去了。
王府里,觥筹交错,宾客正自热闹。
这世间,对错往往难分辨。
可爱恨却很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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